我是一个无业游民,人们常说的“小流氓”,但我对“流氓”一词的感觉向来不太好,因为它常让人想起那些对异性心怀不轨的人,而我在这方面却是非常严谨的。所以,我宁可称自己为“无业游民”。
我从小就是差生,人都说“淘小子出好的”,而我却成了反面典型,一路下滑,破罐子破摔,直到今天已成了“烂泥扶不上墙”了。但我也有我的谋生之道,虽然,大部分时间我都灰溜溜地遛着墙根儿走,但时不常我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这不,这次我又接了一活儿----掰腿儿。报酬500元。
这是个小女子,走起路来弱不禁风的样子。第一次,人家指给我看时,我就注意她那双腿了,细长、匀称,很有弹性。开始,我还以为她招惹人家老公了,引出这么大仇,一问才知道,不过是工作上的事,太认真了,得罪人。我吡之以鼻。女人就是好较真。人活着,差一不二就得呗,我看像我这样就挺潇洒。钱,来的容易,花的也快。有钱是老子,没钱是孙子。老子,孙子我轮班做,也算自得其乐。
我跟了那女子两天,先踩踩道儿。原以为,大冬天的,一到5点就黑灯瞎火,应该容易下手吧!可没成想,从单位到她家,除了她单位门口有一小段黑道以外,这一路是灯火通明,还真他妈有点越走越敞亮的感觉。不过,这都难不倒我,不是还有一段作业空间吗,那就在这儿下手。我让你在哪儿扬蹦就在哪儿趴下。干我们这行的,本身跟你没仇也得在心里竖起点仇来,要不,有时候这心里还真有点儿不落忍。定点儿以后,我就开始踩点儿了。至少要有两条通道,才能保证基本安全,万一那女的叫起来……虽然,现在爱管闲事儿的不多了,但还是小心点儿好,真要落到条子手里,那洋罪可真不是人受的。
去年冬天,我一时兴起,在酒桌上用瓶子开了一哥们儿的脑袋。条子来的时候,我还没醒酒儿呢,跑起来这腿脚也不利索了,被几把铁钳般的大手按得直跟水泥路面贴脸儿。到了局子,嘿,那儿的暖汽可叫热。我之所以对他们那暖汽印象特深,是因为条子大哥说,你不是能跑吗!哪儿惹事儿罚哪儿。他让我扒了袜子站在暖汽管子上。嗬,碗口粗的大管子呀,估计那里边的水得有七、八十度,那能站得住人吗!?可站不住也得站哪!我一跳下来就得一大嘴巴,再跳,又一个,反正不是上边受罪就是下边受罪,你选一个吧。后来,我脚丫子也烤熟了,脸蛋子也打肿了,干脆堆在地上耍赖了,爱赏啥赏啥,这一堆一块交给你了。幸好,被我拍脑袋那哥们儿脑袋瓜子还挺硬,屁事没有。条子们一看,都是我们这一伙子,纯属狗咬狗,也不爱管,交点儿罚款,就一脚把我踹了出来。他们也不愿意把我们关起来,真判个三年五载的,谁还给他们交罚款哪!那任务咋完成哪!再说,没人隔三差五地陪他们练练拳脚,那还上哪神武去呀!唉,“警察与小偷”?对立面?不对,交情厚着呢!
得,还说手头这趟子活吧!你还别说,这女的给我印象还真不错。下了班,碰到同事都有说有笑的,连对单位那个脏不拉叽的打更老头都客客气气地嘘寒问暖,什么冬天道滑,岁数大了,骑车子慢点儿。嗬,体贴得我舌头根子直冒酸水。这两天,我就倚在她们单位门口一个仓房拐角那儿。一到下班时间,人家都走了,她总是最后一个出来。碰不着人的时候,她就低着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步一步,不急不徐地走,看那样,好象还装着不少心事。她那专注劲儿,令我对自己这趟活的把握更大了。但我不急,您见过猫捉老鼠吧!她现在就是我的猎物,而且是手到擒来。我就安心欣赏她那双腿了。心里想象这一棍子是打碎她膝盖骨,让她从此坐轮椅,还是抽她腿弯一下子让她躺几个月。那根油黑粗壮的垒球棒就安静地戳在我脚边。它跟着我出生入死,上面至少沾着十几个人的血。这点儿小事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那女的今天穿的是裙子,双腿被黑色体形裤箍得紧紧的。裙边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小腿。这情景让我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渐渐地仿佛有了一丝暖意。我还从没象这样认真地欣赏过一个女人的腿,它很结实又好象很柔软。仿佛跟着它,就一定会到达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我懊悔没有早一点动手,一种分明的迟疑可怕的占据了我的心。这种迟疑还是在我刚入道时有过几次,那是害怕,是心虚,还有一点不忍。而此刻我的感觉分明是不愿,甚至还微微地带着点心痛。这已经是我第五天站在这里看她了,一个小活儿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我让自己的心慢慢硬起来。不能再耽误了,搁平时,我早揣着酬金,舒舒服服坐在小酒馆里喝得满头大汗了,何苦多挨这么多天冻!瞥一眼脚边的球棒,它黑亮的身躯映着黑夜里的雪地,闪着冰冷的光。我第一次感到它只是一根木头,冷漠、无情、毫无生气,就象我的过去。我弯腰提起球棒,紧紧地握住,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我的心哆嗦了一下。我干活时,不论冬夏从不戴手套。我喜欢那种击中物体的冲击力,它会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让我感到瞬间的亢奋。我张握了几次手柄,确信球棒的每一微米都完全贴合在手心的每一丝纹理中,我又和它溶为一体了。就在我要冲出去的时候,那女人毫无征兆地“哎呀”一声摔倒了。我冲了出去。
我扔掉球棒,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她吡牙咧嘴地站起来,身子歪歪斜斜。看得出脚扭伤了,却硬挺着。我不禁为女人在男人面前的虚荣窃笑了。她还在一连声道谢。我却注意到她膝盖上蹭了一大块污雪。伸手替她拂去。我终于触摸到了这双我一直关注着的腿。那膝盖很纤瘦,却并不骨感,仿佛还有微微的体温传出来。我相信这样的膝盖绝对经不住我的轻轻一击。但我已经彻底放弃了我的任务,很自然地起身说:“还能走吗?”她被我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忙点着头说:“能,能!没事,没事……”我的一只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她稍稍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许是为了掩饰,她偏了一下头,看一眼我丢在地上的球棒,没话找话似的:“你……要去打棒球吧!”我没吱声,只专注地捕捉着她眼里闪烁的一丝慌乱。她扭过头,目光躲闪着,但看得出,她丝毫没有怀疑我会突然冲出来的事实。我弯腰捡起球棒,掂了掂,语意深长地说:“小心点!”然后,潇洒地把球棒扛在肩上,吹着口哨走了。身后传来她的喊声:“谢谢你!”
我没回头,也没停步,依然自顾地吹着口哨,向着前面那一片灯火通明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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