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口断想》

王文海

（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而我在岸上凝望着这条对于中华民族无论从心灵，还是精神上感情交织最为复杂的大河，此刻，历史凝固了，时间凝固了，我的记忆却在放纵奔流——伴随着华夏子孙五千年的悲欢离合，伴随着人类进程八万里路的盛衰兴灭。你的咆啸令海洋震惊；你的怒吼令民族坚挺；你的呐喊令世人警醒。黄河——黄皮肤人的母亲；我们相同的血脉里，一直有您沸腾的叮咛。

从远古到现在，从高原到大海，从时间到空间，这都是一条横亘在我们心头的大河。

可是我望着眼前这条论长度有5464公里居世界第五的大河，她显然是消瘦多了。从洪荒中走来，叱咤了整整一部历史，现在历经了岁月无情的打磨，你真的是消瘦多了。今日的黄河在许多地段竟连小孩子也可以涉水而过，98年史无前例地出现了断流；要是把这条河移到南方去，如论宽度和流量，只能算一条中等河流。但她是没有一个人敢小视的，没有一个人敢不敬的，她的份量是无与伦比的，她的博“大”涵盖了整个中华史册。曾经有一位畅游了众多大河的一代天骄的伟人，站在她的岸边欲与骇浪一搏，但几次踯躅，最终他摇了摇头，还是后撤了。

大河，你载的可是几千年的荣辱啊，日夜负重而行，你感到累了吗？

（二）

大河注定要创造大奇迹。

当一路奔腾不息的大河行至山西省的吉县与陕西省的宜川地界相夹的壶口时，造物主望着奇峰迭起，沧莽浑野的地段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这里吧，让大河整理整理装束，抖擞抖擞精神，激发一番长途跋涉的疲惫的热情。于是大河将百余米宽的腰身一缩憋足了一口气，义无反顾的一头栽进十余米宽的壶口，汹涌澎湃的激流争着、抢着要在这奇迹中将自己的价值定格成永恒，它们震耳欲聋的咆哮着、狂吼着、嘶咬着，同时又发狂般地手舞足蹈着，在落差三十米的壶口处尽力地演绎着一生最精彩、生动的一幕；它们眼里含着激情的泪水，嗓子也吼哑了，但身体里藏的万钧雷霆般的力量仍觉没有释放完，于是惊涛骇浪一次比一次猛烈，冲天的水浪一阵高过一阵，弥漫开来的水汽肆意地挥洒在两岸上，让惊魂未定的游人饱饱地吸取了一顿母亲河最丰富的养汁。大河在巨浪翻腾的深渊里不断挣扎、翻滚。如被囚禁的一头猛虎，在铁笼中疯狂而痛苦的展现她的王者之风。

壶口，真是虎口！

深渊中的猛流在坚硬的周遭的碰撞中开始逐渐思寻、蜕变，在余怒渐息中顺着峡谷急冲冲地挥霍着余力。放眼向远处望去，当大河流出几百米长的峡谷后，前面地段又豁然开朗了，母亲河的大度和舒缓又展现了出来。山西、陕西两省被大河分在东西两侧，这两块土地也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文明发源地，史学上称五千年文明看山西，三千年文明看陕西。正是由于大河流经了这片土地，才使两省的历史文明熠熠生辉；而山西和陕西两省的文明也是黄河流域文明的集中体现。说也奇怪，当大河奔走在两省的分界处时，将她的沉稳、浑厚、大度、澎湃等几乎所有的个性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再加上一个壶口瀑布，将你所有的遐想都统统包揽起来。

当我们怀着感叹再回首注目壶口时，在激情飞扬的浪涛溅起数十米高的水雾中，竟发现了奇迹般地隐现着一条瑰丽多姿的彩虹，它的美丽与温柔映衬在万顷雷霆中，把力与美、刚与柔、惊与奇天然地揉在了一起，让人感慨后是赞叹，赞叹后又感慨。

（三）

环顾河谷高低起伏的陋岩，发现了从山脚下搭建的现在还未全部拆除的跑道架子，听人介绍，那就是99年香港人柯受良驾车飞越黄河时的跑道；此事在当时曾经轰动了海内外，媒体前前后后跟踪报道了近一年，当那位脸膛黑黑的柯先生跨越了报道为55米（而当地人说实际最多只有35米）宽的壶口峡谷时，他因惊吓、激动和兴奋汇聚在一起而大泪滂沱，这种“成功”也使他把百十万的收入塞进了腰包后，又带着他更大的名声驾着车轻松地走了。我对“飞越黄河，振奋民族精神”这件事始终不以为然，我至今不觉得他那一跃对我们的精神起了什么作用？给我们的民族带来了什么好处？说的纯粹点只是个人向极限挑战的一个例子罢了。但为此而花销了数千万的费用及赞助也随着他的一跃而付之黄河东流水了。许多次我扪心自问，这几千万元的费用如果用在别处，真不知又能建起几百所，甚至上千所学校啊！数万名，数十万名渴求知识的眼睛从此便会不再迷茫，这种功在当代、立关千秋的作用远远比所谓的“飞越壮举”对民族更有作用！但市场对商业性的冲动更为热衷和青睐，只能将数十万双求知的目光撇在角落里。

在此之后又报道过吉县的小伙子朱朝辉驾摩托车飞越黄河的事迹；陕西方面也不甘示弱，有报道说宜川县一家父子三人要一齐骑自行车跨越壶口；前一段时间还曾听说有人要骑三轮平板车跨越黄河。我真不知道此后再会不会冒出来什么英雄会推着小平车或赶着大马车要飞越的壮举了？飞黄已经从最初的“壮举”逐步演绎成了闹剧，人们已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想要从黄河身上捞取些什么的真实意图了。当“英雄们”一次又一次把母亲河跨越在身子下后，又鼓着腰包在众星捧月下离去，身后的母亲河依然无言，只有无言，只能无言。我越来越确定这种行为只是对大河的亵渎，但母亲还是宽恕了这些被功利所迷离了眼睛的子孙，她默默地又在赶路了。

（四）

九曲黄河，横贯九州。

迎风衣带飞扬、神采也亦飞扬。站在你的岸边，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想成为诗人的冲动与渴望；每一个人都会对着不经雕饰的大自然的胸怀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时、位会移人，却永远也无法改变自然界中潜在的震撼我们心灵的一种真实与美感，它会敲碎我们所有的面具与伪装，敲碎我们全部的是是非非，还自然界一个真我，还我们一个真自然。

友人已经催促我快要开路了。站在高岩上向北再次眺望，天河水不绝而来，顺流而下的还有烽火硝烟、金戈铁马、高原的雪莲、西部的歌声……到了壶口，算是一次庄重的洗礼与筛选，将与时代进步不和谐的韵律统统沉入河底，将灿烂的音符用滔天的力量将它奏得更加响亮。

大河带着高耸入云的巴颜喀拉山的圣洁的问候；带着广袤的大西北的虔诚的笃信与祷告；带着深厚的黄土高原的万种风情的留恋；充满自信且满怀豪怀的毅然向前疾驰。没有什么能挡住大河的脚步，就如没有什么能挡住时代前进的巨轮的滚动。在大河的体内，融入了一个民族所有的苦难与悲伤、所有的梦想与荣光，大河夹着这一代人再鼓中华雄风的精神，向着最终的理想不懈地进发！

登高再向南望，大河已蜿蜒过了重重山峦之间。她会不遗余力地跨越千处峰、万重山，热切地投向无垠的大海的怀抱的，投向全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