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就像江南雨巷里撑着油纸伞擦肩而过的女子,让人忍不住驻足回眸。当我们目送那绰约的背影渐行渐杳,剩下的便只有淡淡的记忆和不可重来的怅惘。岁月淘洗,让我们遗忘了种种细节,却无法让人忘记故事上演的场地。回首往事,我想起了家乡的火塘。
鄂南山区的习俗,家家在靠墙角的地上挖一个圆形的火塘,冬日里围着烤火取暖。火塘周围砌上石块或青砖,找一根碗口粗的原木,两端安上脚,中间穿一根锄柄大小的木棍,张弓搭箭一般,架在墙角那几块青砖上,就是一个堆放柴火的架子。房梁上垂下一节七八尺长的竹筒,竹节已被打通,一根木钩穿过木鱼眼,插进竹筒;木鱼尾用一根粗麻绳系着,吊在竹筒上端。因为木鱼的作用,烧水、煮饭的罗锅可以升降自如。曾经有下乡知青叹为观止:都机械化了!
火塘边的故事是从一则谜语开始的:"一丘田,圆椭椭。中间一群红麻雀。"红艳的火苗如同一群扇着翅膀的麻雀,在冬夜里翩翩欲飞。晚饭后,一家人围着火塘,古老的故事在年老者的口中不厌其烦地复述,家族的历史在火光中呈现出明晰的脉络,先人的面孔在火光中浮现,火光映红的面孔,写满了对来年光景的憧憬。
风调雨顺的年成,火塘边的日子是农家最惬意的时光。梁上腊肉腊鱼熏得喷香,时不时落下一滴油来;墙角的柴火堆得高高的,给日子凭添了许多暖意。炉边的小木桌上,铁炉炭火,粗陶暖钵,一钵炖着腊肉和豆腐泡,一钵炖着萝卜丝、干辣椒和小干鱼;火塘里小铜壶里的酒温热了,老农温了一小盅,美滋滋的品咂。一年中,能有多少这样的光呢!
也有收成不好的年成,家境清寒的人家,辛酸总是难免的。村里有一户人家,家大口阔,孩子冬天穿不上鞋袜,只好把小脚丫子煨在刚熄灭的的炉灰里取暖。这情景,总让人对钻木取火的祖先产生无限敬意:生命力不能没有温度,没有火塘,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弱不禁风的稚子,如何能承受寒冬的一击?孩子们对这些似乎不大在意,他们就像在野外一样,总能在火塘边找到乐趣。他们把红薯埋进火塘,蒙上灰,覆上炭火,待到冒出香味,取出来,剥去皮,就是可口的美味了;有时把青蚕豆用竹签穿上几串,在火上烤,或埋在炭火里,过一会儿就香喷喷的了。烤糍粑是最有风味的美味了,把切成小块的糍粑立在火旁,待一面烤得胖胖的,再换一面,糍粑直冒热气,那糯米的香味就会扑鼻来。
除夕的火照例是最旺的。乡里人说,除夕的火烧得旺,来年日子就红火。还有一种说法:除夕烧了大树蔸,明年就杀得大年猪。杀年猪是乡里人十分看重的。有一则故事,老一辈人百说不厌:说是有一户穷人,无钱购买猪肉过年,除夕那天从别人家赊来半边猪头,放进罗锅煮了一阵,不料讨帐的跟着就进门了。这家男的说:要现钱,没有;要不就把猪头提走,它还在罗锅里没动。讨帐的真的把猪头捞起来提走了。这家人就只好在火塘边喝着清清的猪头汤过年,他们边喝边叹:别人有年我无年,煮熟猪头要现钱;有朝一日时运转,一日三餐都过年。不知是不是受这则故事的影响,除夕夜,家家都准备一个大树蔸;山茶树蔸最为理想,火好,耐烧,可以伴守岁人熬一个通宵。守岁人手执火钳,擦去烧过的表层,一串串小火星子随着热浪升起来,渐渐消失;火,越烧越旺了。
……那烟熏火燎的日子啊,它留给人的记忆总是暖暖的。一个个熟悉话题在火塘边起落,一些心事也在暖暖地发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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