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是我们乡医院的妇科医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死了很多年了。记得她个子不高,娇小玲珑,很是随和。年纪轻轻在我们乡就小有名气。因乡医院的简陋,时常来看病的也是一些头痛脑热的乡民,动刀的大病,没人斗胆放心交给那几个医生。但计划生育的男女结扎,因公费由不得自己作主,便只能战战兢兢在乡医院手术台上祈祷平安。结果每年上百次的手术从未出过事故,主刀的便是毫不起眼的小红,名气和信任就是在成绩中堆积而来的。慢慢地产妇也接受剖腹产手术。小红成了名震全乡村,远近皆知的妇科一把刀了。
小红的事业如日中天,在无数的荣誉、赞扬、夸奖面前,年轻的她也是很淡定毫不张扬地一笑。没有病人时,时常是落寞而忧郁的神情,站在办公室的大窗前,看田野里稻谷翻着金浪,看西线公路无限地向夕阳深处延伸。
小红有一个男朋友,是中学的老师,两人谈爱许多年了。一直不温不火,也从未将婚事提上议程。其间听说做老师的男朋友,与某女学生关系很近,小红也是一笑置之。一晃,小红快三十了,早过了婚龄,两人仍旧是淡淡然。双方的家长开始干涉,特别是小红的弟弟妹妹都只比她小两岁,都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对方也都逼得很紧。我们那里乡下,姐姐未成婚,弟妹是无权先去享受小家庭的幸福的。小红便在春节刚过,与谈了几年的中学老师很简单地结了婚。婚礼时,我看小红穿着很是朴素,脸上也没有那种新嫁娘的喜悦,平静得比我这个朋友还象局外人。
那时,虽与小红玩得很要好,但我比她小得太多。有些事不敢问,但心中的疑窦化不开,回来便追问母亲。母亲只是一句小孩别问这么多,打发我的关切。后来听人说,他男朋友还是很爱小红的,因面对小红有点自卑,加之与学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以为小红已不爱他,只是不忍也不舍提出来分手而以。而小红一直是爱着那个老师的,也因与学生的事,虽不大相信,但不大确认他还爱自己,便也退缩了,只是也心存希望地耗着。终于被外界力量推入围城。
弟妹在小红结婚后没几个月,便相继结婚,小红很是愧疚地张罗,似乎就是她让弟弟妹妹晚享受了甜蜜生活。
小红结婚七年,两人关系未见改观,夫妻很少在一起散散步,或走亲访友。都各自住在各自的宿舍,也不找单位要家属房。偶尔小红去一趟中学,或老师来医院一回。只在逢年过节,两人雷打不动地相约去拜访双方父母。小红在七年之痒中,消磨自己的最美好时光,孩子也没生。
我也在七年中长大,参加工作,慢慢就有点理解她的心情,却怎么也不理解她的行为。看见小红的机会因我在外地工作少了很多,每次见面便忍不住自己年轻的冲动,用过激语言指责比我大很多的小红。力劝她放弃婚姻,重新开始,可小红总是笑笑,摸摸我的头,便把话岔开,让我的激愤打在一堆棉团上。
知道小红终于与老公离婚的消息,是过了几月后。两个自尊极强的人,默默地等待和坚守到无望而分离。再见小红,也看不出她有任何的改变,妈妈说,离婚时,小红很爽快,倒是中学老师遭到了所有人的指责。但我想小红的爽快是因为终于决定下来搬掉心头那块石头的轻松吧。
但我又想,小红的心一定是冷了的,从青春中恋爱到婚姻的虚无。十几年的守望中,寂寞的小红在某个孤独的夜晚,可知用过多少的泪水冲刷过自己。没有女人不渴望温存,不渴望被人爱。也没有女人对所爱之人不抱幻想,只在幻想是实现还是破灭的结局里。小红也是女人,还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也是一个自尊的女人,可她的一腔柔情无人珍惜也无人去懂。
让人欣慰的是真正独居后的小红倒出乎人意料开朗起来,下班还去串串门。去得最多的是我家,母亲虽比她大很多,但两人很谈得来,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三人组成一奇怪的关系,母亲大我三十多岁,她居两人中间,却很是密切。我和母亲看小红背了十几年的心债放下解脱后的轻松,由衷地为她高兴。
过了两年,小红在别人介绍下认识了一离异带着孩子的男人。男人老实本份,在一小酒厂上班,长得普普通通,对小红却是疼爱有加,象得了一宝似的,两人很快便结婚。小红开始了真正的家庭生活,对继子亲于生母,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小红的脸上还起了少女般的红润,笑容的波纹了扩大了许多挂在嘴边不掉。爱情的甜蜜也更促使事业上各种荣誉如光环般圈满周身。只过了一年,小红做了真正的母亲,终于在快四十时成就了一个完善的女人。可天总作弄人。
小红在儿子一岁时,感觉腹部胀痛,作为医生,她关注而耐心地诊治了许多的病人,却忽略了自己。当疼痛加剧后,她想该去医院作检查了。第二天出来的结果,小红不大相信,又去了另一家,度日如年地待到第二天,结果未变肝癌晚期。小红才知命运弄人,为何不在前两年痛苦孤独时得病而去,而要在刚刚与幸福握手,便狠心地分开。一向处事冷静的小红,第一次茫然无绪,也第一次恨苍天的不公。但回到家的小红,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住院,只是时时抱着小儿子,望着继子发呆。等到老公觉察时,小红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了。老公强行将小红送到医院,三天后小红神秘失踪,没有知道她去了那里。
小红再回家时,身后多了一个女人,一个老公熟悉而陌生的女人。原来小红拖着病体碾转打听找到了老公的前妻。同样都是女人,况且她也知道小红的善良和对儿子的疼爱呵护。听小红讲完一切,她也哭了,对小红的要求只是拚命地点头。小红要求她接走大儿子,她知道老公无力抚养两个孩子,她的孩子这么小,老公肯定会照顾和偏爱多一些。而已读一年纪的继子,便会相应少许多的关爱和呵护,甚而会协助上班的父亲做一些家事。小红不想让继子幼小的年纪,遭受父母离异,又遭遇继母去逝。所以希望他的生母能在她活着时带走儿子,让他在母亲的关爱中成长。小红微笑着看哭哭啼啼的儿子被母亲拉离视线,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一粒一粒往下掉。
随后小红又将小儿子送到娘家,希望母亲能看在她的份上帮老公一把,将孩子带到三至四岁再交可能已平静下来的老公。办完一切事,小红出院,天天与老公在一起,小红说她很知足了,她爱过,也被人爱过,还做了母亲。几天后,小红在我们的呼喊声中,平静而去,瘦弱得如刀削般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停留。
小红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小红在走后很多年的今天,我们那里还常常有人提起她。说她人好,医术高,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好人命不长。普通的小红,能让人如此记挂着,她在天国的灵魂也会安息吧。小红能如此平静归去,是不是也因为她感到无愧于自己的人生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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