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我的生日。

人说：自己的生日，是母亲的“苦”日。

四十一年前的今天，母亲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据母亲说，在那个还不能真正解决温饱的贫寒岁月，怀着我的母亲非常“馋”玉米饼子——不掺红薯面，不掺“背荫”白菜，在锅上用温火贴的焦黄儿的玉米饼子。“馋”时，听到别家屋里飘出的玉米饼的味儿，母亲甚至会偷偷躲到背人处抹眼泪。虽说，贴几块玉米饼子，也不至于面临面袋见底的窘境，但母亲，终是没有向父亲透露自己的“秘密”，没舍得“解解馋”。直到我也为人妇，三九天“闹反应”就想吃西红柿时，母亲才当笑话说出口，我也对母亲笔着说：“怪不得我不爱吃呢。下饭店时，他们点白糖醮玉米饼，我才不吃呢，原来，是你那时就把吃玉米饼子的根儿给我断了啊！”

怀胎十个月，母亲不仅没有吃过一回“小灶儿”，而且从没停止过劳作。农忙时，月份正少，母亲每天和社员们同出同进，挣工分儿；农闲时，月份多了，母亲就和父亲去拾柴。那时生产队分的柴根本不够烧，家家都得拾，手勤的多拾些，以备天太冷时暖暖炕。母亲就挺着个大肚子，跟在父亲的柴耙后，帮着攒堆儿，装筐，直到院子里的茅草堆得心里有了底儿，母亲的肚子让母亲的腰也不方便再弯，离我的降生也就没多少日子时，母亲才赶忙为我准备小衣服，小被儿。每每说到这里，母亲更是一脸的惭愧。说那时，为我准备的小袄儿是父亲的旧夹袄改的，小被儿是用奶奶的一床旧褥子改的，尿布更是不用提，都是又粗又硬的甚至打了补丁的手工织的布，虽说经过了无数次的浆洗，手感还是较硬，垫在我的娇嫩的小屁股儿下，被尿水一浸，有时就会“拉”红皮肤，但在那个穿在外面的衣服都不能保证春夏秋冬各一套的日子，母亲也只能付之无奈。于是，母亲便为我的儿子，她的外孙，准备了好几十块纯棉的崭新的尿片。虽我一再说，用旧床单儿挺好的，比新的软，但母亲还是执意从商场扯来整块儿的布，撕成一面面“小旗儿”。我知道，这于一向节俭的母亲，也就是为了她的外孙，于己，她绝不会如此“奢侈”。

母亲生我三天后，就开始下地做饭，因怕拉风箱时，从风箱缝儿中挤出的风吹到身上，母亲就用细绳把裤脚儿绑紧，头上用头巾裹严，即使这样，母亲在生完我们四个后，还是落下了产后风，阴天下雨时，后背像背块冰，就是躺在烫手的炕上，也无济于事。可对于我，母亲却有些“过份”，虽说医生和我都说剖腹产不用计较太多，但母亲在一个月后，仍然不让我下地，除了吃饭，不让动一根手指头，说是怕留下“后遗症”，可当初，母亲要是也能替自己想点儿，母亲的大半生就不会“背块冰”。

从我记事起，母亲从没忘记给我过生日，虽然母亲说我的生日和北方的“填仓”节是一天，想忘也忘不了，可我知道，哥哥弟弟的生日和任何节日不沾边儿，母亲也没忘过一次。我们这儿有过生日吃煮鸡蛋的习俗。穷时，人都勉强不饿肚子，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鸡，但母亲还是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小把儿，养一、两只，最主要的是用“鸡屁股”去换必需的盐或针头线脑儿，当然，也为了我们几个能在生日时吃到“免灾”的鸡蛋。于是，小时候，很盼望过生日，当然是盼一年一次的吃煮鸡蛋。最早是一个，后来是两个，再后来是想吃几个煮几个，但不管多少，在我眼巴巴的，甚至垂涎欲滴的的企盼下，母亲来不及在冷水中把蛋冰凉，就在我的一再催促下，拿到饭桌上，用手来回滚，嘴里边念叨：滚灾，滚灾。

在母亲的声声“滚灾”的祝福声中，也不知吃了多少个鸡蛋后，我才“飞”出母亲的“翅膀”，落足于“夫”家，但“滚灾”的“仪式”却被我传承下来，每到丈夫、儿子和我的生日时，我会依母亲的样儿：滚灾，滚灾。

很久了，母亲没有再为我煮鸡蛋“滚灾”了，偶尔碰上生日是星期天，也没想到把我的生日“过”到父母家里，似乎我的生日是我的事儿。可当我过完生日回家时，母亲照例会说：“今年过了生日满30了，满35了，满40了”。今年的生日过完，母亲也一定会说满41了。

在母亲的念叨声中，我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母亲也由青年到中年到老年。从岁月的脚步即将迈进四十的门坎儿，我就不太愿意过生日，好似四十是一个坎儿，一个进入自己不愿承认，不想承认，不敢承认的年龄坎儿，似乎一说人到四十就将老矣。可有时想想，四十岁的人了，就想到老，可作为女儿的何时想过，一个四十岁的人的母亲已经老了。

察觉母亲已老，是在自己已不年轻时；知道母亲生儿养儿的不易，是在为人母时；注意母亲的头发已白多黑少，是自己已然白发夹杂其中时；看到母亲的背已驼，腰已弯，是在自己下班后先躺在床上解解乏，然后才扎上围裙进厨房时；真正懂得孝敬母亲，是母亲享受孝敬的时间不会太长时；常回家看看，是离家时回头望见白发被风零乱的母亲仍呆立门前用目光相送时……

老了的母亲“翅膀”耷拉了，“羽毛”脱的多，剩的少了，可母亲还想用那“残破”的翅膀把她的儿女都“圈”到自己的腋下。虽说女儿早已长大，女儿的儿子也已长大，可在母亲的眼里仍然是个孩子。

母亲，孩子明天生日了，我知道，明天早晨一睁眼，你和父亲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今天是娟子的生日。

母亲，孩子明天过生日，为我，更为了你，我会煮鸡蛋，我会在用手滚动鸡蛋时心中默祷：祝福母亲健康长寿！

2006年2月21日晚23时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6-2-22　14:02:4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