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真的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因为她自己压根儿没有感觉到有发病的前兆。她好端端地帮着她二哥策划他公司的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和人事变动,正投入地给二哥灌输有关“人事管理”和“经营管理”的新理念,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惟有的只是觉得有点困,眼皮儿有点沉沉的……
她迷迷糊糊的,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在做梦。
外婆来了,坐在她的床头边,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看着她,劝她不要跟大哥和江涛接近,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他俩的坏话。总之,是要她离他俩远远的。
奶奶来了,几十年没见奶奶了,奶奶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奶奶搬来了那把最喜欢的藤椅,就那么坐在她的房门前,死守着门口,不让大哥和江涛接近蔷,更是别想带她出门了。奶奶改变了一向笑容可掬的和蔼,还不停地骂着,一会骂大哥没良心,一会又骂江涛不怀好意,竟然还拿着扫帚,一个劲地赶着他们快快离开。
大哥和江涛也不管老人怎么骂,好像一点都不生气,一直和颜悦色地解释着。
江涛说他们是得知了她最近病得不轻,心情很不好,情绪波动很大,这才特地专门探望她的。
大哥说江涛因为是刚去不久,请假特别难,好不容易找人求情批了假,就风风火火地急着赶来了。他们比谁都爱她关心她,只想好好地陪她说说话,陪她散散心,陪她在他们曾留下很多回忆和欢乐的草坪上坐坐,晒晒太阳,真的没有要带走她的意思,恳求老人理解理解他们真的特想见她。
外婆和奶奶还是坚决不让他们走近她半步,他俩真的是没辙了。他们不想让老人们为此事而伤心,不想与老人发生争持,因为他们知道外婆和奶奶也是最爱她们的宝贝孙女。
他俩妥协了,不再坚持了,转身来到她的窗檐下,远远的地望着她。
“真的好想陪陪她,这几年,她过得实在是太艰难了。”是江涛怜惜的声音。
“别争了,吵醒了她,此事会让她感到很为难的。她从小是外婆带大的,是奶奶的长孙女,是俩位老人家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她爱她们,尊重她们,是不会违反老人的。可我知道,此时她更想见到我们,更想在大哥这里撒娇,更想有你这样的好友叙儿时的情怀。这太让她为难了,会让她很难过的。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另找机会来看她吧。”大哥的声音,大哥总是什么都先为她着想总是事事护着她的利益。
“我好不容易才请到假……”江涛不甘心。
“那我们再等等看?”大哥最善解人意了,他理解江涛的心情,温和地惩求着江涛的意见。
……
又安静了,外婆不唠叨了,奶奶也不再骂人了。
她听不到大哥和江涛的声音了。他俩只是静静地呆在离她远远的桂花树下,不再接近她,也不再说话。
她好想让他们坐到自己的床前,好想拉着他们的手诉说自己的不开心,好想跟他们带她出去透透气,散散步。
她感到胸闷,心跳得如擂鼓。
她感到孤独,她感到无助。她鼓足勇气向外婆和奶奶求情,请求让大哥和江涛留下来多陪她一会,或让他们带着她一起走。
可是,这回外婆和奶奶真的生气了,不管她怎样闹,怎样撒娇,都无济于事,坚决不让她和大哥他们相见,更别说是想和他们在一起,跟着他们走了。
大哥他们走了。不知是没有听到她的哭喊,还是他们也无奈,他们不再答理她,只见幽幽地看了看她,转身就走,狠心地丢下她走了,步子快得让她无法跟上。
无论她怎样吵着撞着,无论她怎样哭着喊着,无论她怎么恳求他们等等自己,最终还是不见了他们的影踪。
她太想她的大哥了,她太想她的好友江涛了,没有人知道她伤心无奈时,她无助无望时有多么想念他们,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来,她祈望着有一天可以见到他们,就算在梦中见见他们也好啊……
蔷与她大哥相差八岁,大哥疼她宠她爱她非同一般,大哥什么都会为她想到,什么都会替她做好。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稍有一点点不舒服,大哥还是不能放心她,总要带着她去看病,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大哥心里最清楚。
她的喜怒哀乐,大哥总是第一个知道,那么多年来,总是一味地任她娇,任她闹,从没有半句怨言。直至现今,每当她因工作或生活上的种种压力,疲惫的身体、紧张的精神近乎崩溃时,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大哥在世时对她的关爱与呵护;每当她孤独地病在床上,口渴得难受,想喝口水而撑不起来时,就会泪流满面地想大哥,想大哥在她生病时,对她无微不至地精心照料,想大哥实在困了就趴在医院的病床沿,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不离半步,她的眼前总会浮现大哥临终,死拉着她的手不放,在弥留之际,已没有光彩的眼神里,均是对她的牵挂和不放心,这情景让她撕心一样地痛……。
蔷与江涛不至十年同窗,还在妈妈抱着的时候就认识了,俩小无猜,直至高中毕业,一直同班。小学时,班长与学习委员,总是她和江涛交替轮换担任;上了中学,她一直是班长,而江涛一直是团支书兼学习委员,他们俩是校园里最有名的最佳搭档。奇怪的是别的男女同学在一起时,总会惹出些风言风语,她和江涛在一起,从没有同学异议过什么。
这些年来,江涛没有因职位的提升而疏远同学的情感,身为县长的他,不管工作多忙,每逢佳节和她的生日,还是不会忘记给她打个电话或寄张贺卡问好;只要她回去或他出差路过她地,他再忙也会抽时间去看她。俩人无话不说,就连娶妻婚嫁的对象,也各征求意见……。
大哥和江涛因病相继英年早逝,对蔷的打击很重很大。大哥走后,她伤心欲绝,过度的悲伤和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她大病一场。
刚刚稍有些平静,又失去江涛这位挚友,她丢下手中的一切工作,拖着病体,特地赶回故里,为好友送葬。
江涛的爱妻小冰,也是一起长大的儿时伙伴,同班同学。小冰见她恍恍惚惚地凝视着江涛的遗像发呆,就抱着她痛哭着:“你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吃点啊,涛要是有知,他会比谁都不好受的呀!涛在最后几天,天天念着你,和来看望他的同学说,你忙完年报就能回来了。他等着你,他真的好想你再组织一次同学会,哪怕就在他的床前看你们热闹也行,他是想见你们最后一面呀!他知道年关你最忙,知道大哥走后你一直病着,每次你来电话时,他特关照我不能对你说他的真实病况,更不让我告诉你说他想见你。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撑到春节,撑到你们忙过年关,自然地回来过春节。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他走前特叮嘱我和身边的同学,不要通知你,不要你回来,他是担心你晕船晕车,一路伤心身体更受不住呀。他说过,你一个女人只身在外拼搏,很不容易。要是因为回来送他,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走得也不安心啊……。”
蔷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没能多问几个同学有关江涛的病情,恨为什么不先放下工作早点赶回来陪他说说话,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听着小冰的话,想江涛临终还那么关心着她,她更伤心了。没能让江涛临终如愿看到同学相聚热闹一番,这已将成为她终身的愧疚,再也不会给她有弥补的机会了。
大哥走了,江涛走了,他们不会再听她的哭,不会再看她的笑,不会再与她分享成功的喜悦,不会再为她分担忧伤。那么多年了,蔷始终没有忘记过他们对自己的种种关爱,常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们。开心时会想,伤心时更想……。
“小蔷,小蔷!……。”是谁在叫自己?这声音好像很遥远,很遥远,很轻很轻,却非常的亲切。“小蔷,你怎么啦?哥在你身边,你看看,哥就在你身边,快看看哥,你怎么不理哥了?小蔷,你快看看哥呀,你听见哥在叫你吗……。”是她的二哥,焦急而又不失耐心,充满温情地呼唤着她。
蔷好像被她二哥的深情感动了,听出这是她的二哥在呼唤她,她尽管没有睁开眼睛。
“是的,是二哥在叫自己,是二哥在找自己,没错!是二哥……。”她非常肯定。
蔷仍然迷糊着,她不明白自己看见的明明是大哥和江涛,怎么会是二哥的声音?她感到自己心跳得“咚!咚!咚!”像要从口中蹦出来一样,头痛得像是要炸裂似的,眼睛怎么也长不开。真是难受极了!只听二哥的呼唤声在加重,她能感觉到自己那双冰冷冰冷的手,二哥捏着揉着,能感到二哥传给她的温暖。
她渐渐地清醒了,这才明白,真的是二哥在她的身边,一直陪着她,是二哥在陪她!
她的思维恢复了,记忆回来了,记起前些天是二哥已经接自己回家了,现在正处在二哥二嫂的关心疼爱之中,她不再是孤独无助的……。
蔷虽然还是睁不开眼,但脑子已十分清醒,她想起了回家经过。
二哥总想着她的身体状况不宜太累,想尽可能让她少些辛苦,不顾来回需要驾车六个小时的劳累,天不亮就亲自驾车出门去机场等候她。不巧碰上机飞误点,差点没把在机场等候了三个多小时的二哥急死。接到她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二哥一见日夜思念的妹妹不但又瘦了,而且脸色很憔悴,就知妹妹嘴上说没事,可见还是让她的病给折磨的不成样子了,这真要把他的心撕碎了。
二哥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车,把她当宫殿瓷器珍品一样小心伺候,一路问寒问暖,亲情让她忘了旅途的辛劳和寒冷,感到温暖如春。可又有谁知二哥为了接她,因没有及时接上机而担心,竟一天没吃没喝了。实在撑不住饥饿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看一脸疲惫,饿了一天的二哥,这怎能让她不心疼呢。
在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小餐馆里,看着二哥狼吞虎咽似地吃着冷菜冷饭,她的眼睛湿了。
大哥走后,蔷以为谁也代替不了大哥,谁也不可能会有大哥这样对她好。可是,二哥真的撑起了她的天空,真的替代了她心目中的大哥,二哥天性虽然没有大哥小心细腻,但二哥有二哥自己独特的情怀和关爱的方式,真的做到了替代大哥。二哥做到了曾对大哥发过的誓:我会代大哥不让蔷再孤独,我不会让蔷失去亲情而伤心,我要让蔷感到大哥就在她身边。
一路上,二哥怕会累着她,会冷着她,把车座放平,让她躺下,并脱下自己的羽绒衣盖在她的身上,就这样让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边,不时地回头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任何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根据观察她的脸色和神情,了解她的身体状况,调节着车速,这一切都心里她感到暖暖的。
到家了,到家了!二嫂和侄女们的热情,让蔷好亲切好温馨。
回来真好!亲情和爱让她忘却了病痛,忘却了生活中的种种磨难与不幸……。
“好了,好了!蔷呀,你没事了,不要怕,有哥陪着你!真是老天有眼,菩萨保佑啊。”二哥见蔷慢慢地张开了紧紧闭着的眼睛,呼吸也开始平稳,他那随着蔷心动过速过于剧烈而绷得紧紧的心,总算是稍有一点点放宽,但他的眼神仍然紧紧地盯着蔷不敢离开,他真怕老天会对他开个大玩笑,故意要抢走他最爱、最疼、最宠、也是最敬佩的——刚刚迈过鬼门关的蔷妹子。
他发过誓,纵然再有困难,也要好好地守护着她,不让她有任何半点委屈。谁要敢在自己面前让心爱的蔷妹子受半点委屈,敢在自己面前欺负她一丝,他准会先叫他认识什么是伤痛,他一准会找他拼命,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敢去拼一拼。
二哥非常明白,自从他决定要接替大哥,向大哥发誓要好好照顾好蔷后,就与蔷的生命切切相关了,他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到现在这个年纪,才会懂得去爱妹妹!他这后半生可以没有别的,可以放弃一切,惟独不能没有这个妹妹,无论是在事业上,或是在生活上,他都离不开她,不能没有她。
在二哥的心里,一直存有这样的一段情感:“没有蔷妹为我营造并支撑出事业的蓝天,就没有现在那个我的存在。”二哥一直认为,就是因为有这个弱小坚毅的妹妹,她经营理念和管理方式,助他度过了事业中的一个个难关;就是因为有这个弱小坚毅的妹妹,她的处世哲学和观察能力,以及分辩能力,帮他认清并很好地处理了周围的一切人际关系;就是因为有这个弱小坚毅的妹妹,她的鼓励和无微不至关爱,让他从事业的底谷中振作起来,重扬风帆。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这个看似弱小,却比大老爷们还坚毅的妹妹,付出了她的智慧和真情而得来的。他吩咐着妻儿:“你们都给我记着,我这后半辈子,要不是因为有你们姑姑这样无私的付出与支持,我早不知投胎上哪里了。往后,我再怎么着,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我和你们每一个,都要好好待她。”
“小蔷,小蔷!好受点了吗?想不想喝点水?”二哥的话把蔷的思索从远处拉了回来,她感到心跳没那么激烈了,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胸口憋闷也在缓解。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二哥一脸泪水一头汗,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生怕她会逃走似的,紧捏着不放,手心都捏出了汗水。
二嫂抱着自己,用手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想遮盖住那一脸的紧张和恐慌。
鼻孔痒丝丝的,原来是插接着氧气袋。蔷这下彻头彻尾明白了,是自己又发病了,从二哥二嫂的神态中就能得知,这回发病很急,他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把他们吓成到这种程度,那一定是出现过险情,而且是很严重的。因为二哥二嫂都学过医的,尤其是二嫂,出身中医世家,遇事沉着不乱,彼有女将军之风度,没有过大的险情,她不会那么恐慌,二哥这么个硬汉子也不可能会轻易落泪的。
“哥,我好多了,没事的,你别急……。”蔷用最大的努力把声音加大,显得自己是轻松的,她不想让哥嫂为自己太担心。再说她现在能在亲人身边,要是真的这样匆匆地走完了人生路,她也很安逸很坦然了。没有什么遗憾的事了,最大的不甘心也只是没能看到她二哥的事业成果,那里浸透了她的智慧和心血啊!
“就知硬撑着,就会说没事了,没事了。打电话问你,也总说没事没事的,真没有什么事,那就好了。蔷,你在哥嫂面前也撑,这不累死你才怪呢。你不知道吧,你把你哥急得成什么样了吗?他为了给你去拿氧气袋,在大街上开起了飞车,连闯三次红灯,一个急紧刹车,差点把随他同去的儿子给掷出车门。”二嫂说是在埋怨,语气与表情中,洋溢出的却尽是心疼和关爱。
“蔷,你刚才迷迷糊糊的,像在叫着大哥,想大哥了吧?”二哥拉着她的手,随意地问着。
二哥的问话,让她想起了什么,她努力地回想着,想理清心绪,弄明白刚才的情景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太想大哥出现的幻觉。“大哥好像来看过我,可又好像离我很远……”她幽幽地答道回。
“都怪二哥,是二哥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大哥不放心了……。”二哥难过地说不下去。
“哥,看你说得啥,这是那跟那呀,我好像是做了个梦,梦见的不只是大哥,好像外婆,奶奶,江涛他们都在呢。”
“蔷,是哥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他们都是最爱你的人,你一定是想他们了,有思才会有梦啊。你不用担心,有哥在,什么也不要多想,一切由二哥在!二哥一定要先让你健康起来。陪你治病,往后是二哥的日程安排中的首要。不管怎么着,一定先把你的病治好,不用太久的,你一定会还你二哥一个健康、快乐、漂亮的蔷!一定可以的!”
二哥嘴里是这样说着,一副自信的样子安慰着蔷,可这回亲眼目睹了这突如其来的发病,心里一直发毛,真为妹妹捏了一把汗。医生对他说过她不能疲劳,不能激动,绝对禁酒,严控喝浓茶和咖啡,情绪稍有一点点波动,就可能引起发病。发病时要是身边没有一个人,那可真是会有终止生命的危险,来不得一丝大意。他一定要尽快地想出个好办法,让他的蔷好起来,过上开心快乐的生活。
二哥有些迷信,想着蔷刚才说到的梦,他确实很怕大哥接近蔷,大哥再怎么疼爱蔷,那毕竟是过世的人了,阴阳相隔难容啊。
他注视着蔷好久,看着她又恢复到恬静,却依然苍白的脸,心里又一次默默地向大哥保证发誓:大哥放心,我已经改丢了以前那不屑一顾,惹妹妹生气的品性,现在的我,和大哥一样喜欢她,关心疼爱着她,我会尽我的努力,不惜一切代价照顾好妹妹,让她快乐开心。大哥相信我一定可以这样做到的!如果我再让妹妹有什么为我而不开心,你随时可以整治我。请大哥相信我,支持我,帮助我吧!我会给爱她的你们,有一个很好的交待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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