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依旧冷寒的早春。城市里春的气息远没有乡村那样浓烈和直接,春寒料峭,风刮在脸上依然清晰地生疼。或许此时,郊外的田野中河水早已解冻,桃花吐蕊、春草绽绿了吧!
天微亮时我出了门,街上显得很岑静,没有人,我空茫而钝重的脚步声在巷道里尖脆而徐缓地回响,很是突兀和怪异。道旁店铺的门帘一律无力而淡漠地深掩着。东方露白,街口昏黄而简陋的路灯撒出一串串颓靡而焦渴的光芒,一路折射过来,照见了小巷里鬼魅妖异的墙壁。我像个在冥路上朝圣的黑暗使者,裹紧浓黑的风衣,禁不住寒战。
转弯的街口,步履匆匆的我被肮脏的墙旮旯里的乞丐伸手抓住了裤管,一个趔趄蹦出老远,差点摔倒,本就没有什么好心绪,顷刻间我便勃然大怒。抬头正准备发作,不期然间却和这个衣着单薄、浑身脏乱的瘦弱男孩求助的双眼相遇,只那么一瞬间,我握紧的拳头便自然地松开了。脸上收缩的肌肉松弛下来,成为尴尬的歉意,活像一只扭曲的苦瓜。
“叔叔,我好饿,你行行好吧!”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语辞中尽是哀求,他卑怯地蜷缩在墙角里,黑暗中我甚至看不真切他的脸,双脚无力地横支出来,从那只不知是从何处捡拾的硕大无比的硬质皮鞋中穿露出来的小脚丫冻得通红,同样是极不合身的破旧的茄克,纽扣掉得参差不齐,胡乱地罩在身上,臃肿而干瘪。他的眼神游移不定,有着与他的年龄极不对称的沧桑。
“他应该还在读书的,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我不愿去想,只凄然地向黑暗里笑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昨夜烟贩找回的零钱应该可以让他饱餐一顿了。但很让我意外,当我那么细致用心地搜寻完全身上下每一个口袋时,依旧找不出一个硬币,哪怕只是一元钱,买到的仅仅是一个廉价的面包,小男孩也可以……
我窘迫极了,小男孩焦渴的眼神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我不是故意要制造一个施舍的假象来给他短暂的欣喜。早上走得匆忙,钱夹忘在了换洗衣服的口袋里。
我的脸倏地红透了,我想到了捉弄和嘲讽,但我不希望他也这么想。他哀婉的眼神盯得我心里发慌,有种最原始的罪恶感在心底升腾,鼻子突然酸起来。
不经意低头,瞥见了胸前随风飘动的围巾,是女友前两天送给我的新款,她戏谑地说要一辈子拴住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伸手缓缓地解下颈上的围巾,寒风迅速地顺着脖子往身上钻,这里的冬天确乎是冷的。
拿着围巾走上前去,庄重地替小男孩围上,只是这样一个平常的动作,我却郑重其事地做了大半天,双手极不协调而笨拙地颤抖起来。
末了,我握紧了他冻得通红的干瘪小手,忙不迭地替他哈气,颤声对他说:“对不起,我能给予你的只有这么多!”
小男孩睁着惊疑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我,又看看围在他脖子上洁白的大围巾,咧开嘴笑了。
我感到释然和安慰,大踏步走了。
在小巷的尽头,恶毒的叱骂传进我的耳朵——“滚开,该死的小叫花,不要烦我,找死啊……”
接着便是凄厉而尖脆的哭叫声,断断续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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