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中的回忆
小的时候过年的印象全部定格在遇仙河畔的故乡郭村。我记得很清,一到大年三十,缠着家人给买鞭炮便立即成了最最紧要的任务。那时候穷,没有电视和其他娱乐节目。放鞭炮和看人家放鞭炮是我们一群小伙伴最大的乐事。
哭闹和上窜下跳等各种本事使过之后,往往会如愿得到一小串鞭炮。鞭炮是买回来了,但并不先给我,而是交由奶奶保管。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奶奶将那挂麻纸瓤红封皮的两百头鞭炮细心收好,塞进炕上最热的炕席底下。据奶奶讲,暖过的鞭炮放的时候声音更响。说真的,这时的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将鞭炮取出,刷地一声撕开封皮,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只捻子编在一起的鞭炮拆开,装满新衣服口袋,掏出一只,划亮火柴,点着捻子,看着捻子上吱吱着响的火线,抛向空中,啪!!!——此种情形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预演,折腾的我嘴里呜里哇啦乱唱。
年三十傍晚的时候,过年的帏幕便在浓郁的火药味中轻轻拉开了。村子里远远近近便有大大小小的鞭炮声陆陆续续响起,我们一群整天耗在一起的死党们便如一群寻找猎味的警犬,总会飕地一声窜出,三五成群地向着炮声响起的地方聚拢。噼里啪啦火光闪闪火药味弥漫的乡村小巷顿时成了我们释放快乐的乐园。
按照惯例,我们全然不管危险的存在,总会在一串鞭炮接近尾声的时候冲进火堆,寻找没有燃放掉的鞭炮。谁的眼尖手脚快谁就拾的多。当时的场景现在想起来都让人热血沸腾:冲进人堆,盯住一个未响的蔫炮,驻足、弯腰、出手,然后来一个饿虎扑食,用手去捂。动作快的,这个炮就归你了。但也难说,有更快的家伙情急之下出脚去踩,运气背的就会杀猪般吼叫,呲牙咧嘴捂着被踩疼的手背带着哭腔骂出声来。还有更背的,刚捂住“猎物”就听啪地一声,蔫炮意外响了,摔个人仰马翻、掌心焦黄。好在鞭炮的威力不大,手掌疼一会便继续投入战斗。
“猎物”的用场可大了,既可以拆开装备一个自制大鞭炮,也可以将蔫炮从中间掰开,将一只好鞭炮的捻子放在其中“架机关枪”,还可以放在自行车链条螺母做成的自制手枪里做弹药用。我胆小,争“猎物”的才能有限,只喜欢“架机关枪”。
死党中间,没下巴的窖娃家里最穷,年年春节没有新衣服穿,没有鞭炮可放。他老跟在我身后,穿着一件很宽大的黑棉袄,积极地帮我抢“猎物”。这时的我,总是有些不太情愿地给他一些鞭炮,让他玩“架机关枪”。静下来的时候,我们背靠背坐在戏楼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他两手交错塞进袖口里取暖,一边冷得打颤,一边充满幻想地抖着筛糠一般的身子说:等我将来有了钱,一定买一大箱子炮仗,响个够!
可不是吗,象放鞭炮这样趣味无穷的事情,谁不希望过瘾地放个够啊!今年谁的鞭炮多,谁放鞭炮的花样新往往成为我们竞相争论的焦点。至于新衣服么,大家一致认为,还是绿军帽、绿军衣、蓝裤子、白网球鞋最为高档和时髦。
在放鞭炮这件事情上,死党小狗的说法最让人动心:要想一直都有放炮仗的美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用三角带做头的长鞭,轮圆了肩膀在院子里摔,啪啪啪啪的响声简直和真鞭炮响一摸一样。可三角带去哪里弄呀,我们家又没有人当队长,再说村里的磨面机上的三角带谁敢去弄呢?因此,用鞭子代替鞭炮的想法至今都没有成为现实。
一晃20多年过去了,穷困而欢乐的少年时代早已离我远去,放鞭炮这件小时候顶顶神圣的事情早已变得稀松平常。当年的我们早已为人父,整日间为养家户口奔劳不已。全村20多个死党,除了我们两三个人出去参加工作外,其余大部分伙伴还在村子的土地上劳作养家。窖娃依旧还是那么可怜,做生意让沸油烫瞎了眼睛,整天柱着拐棍继续干农活,已成大小伙子的儿子也不听话,整天四处游荡。小狗的媳妇因脑子不好,离家出走后客死他乡,后来找了另一个寡妇当了倒插门的女婿。不过令人欣慰的是,除了他们两个最不幸的,其他人的日子还基本上说得过去,最富的死党新建,全家的年收入能接近3万元。去年清明节回乡相聚闲聊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一个靠土地吃饭的人,这就满足了,只要全家平安,儿女们上进,这就是天天过年的日子了。
我的遗憾在于,举家迁进城里以后不久,奶奶便因病离开了我们,村子里的家成了一座空房子,从此20年间再也无缘在村里过年。对村里死党们的过年新事不再有新的了解,只是不知他们过年的时候还会不会记着当年那些陈年往事?但愿他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年过得更快乐。
儿子这辈人真是幸福,鞭炮的种类已经翻新到了目不暇接的程度了。也许是自己小时候的愿望没有实现的缘故,他要什么鞭炮,我们都毫不犹豫地给他买,但放鞭炮的孩子早已没有表现出我期待已久的欢乐。——没意思——成了他过年放鞭炮的口头禅。我真真不明白,我们这是怎么了,小时候虽贫困却无比快乐的日子到底躲藏到哪里去了!
2006年2月19日成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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