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不见经传，在地图上也找不到它名字的地方，几十户人家，一些杂七杂八的树木，几条条纵横交错的土路通向不同的方向，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爱它，这里留下了我太多的记忆，无论是温馨的，还是苦涩的。

故乡里的人，教育孩子常说的话：好好干，将来走出去见世面！可是不管你爱着它还是恨着它，不管你走的再远，离的再久，梦里都想回来，因为你的根在这里，叶落总想归根的！

1、游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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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半辈子的国民叔特地从台湾回来寻根了。

他听说家乡在1975年闹过一场特大洪灾，就抱定决心：哪怕家乡没有一个人了，也要回来看看。他带着一条毛毯，一张草席，预备在真碰不到人时，随便在树下凑乎一夜算了，于是他在离开家乡35年后回来了。

面对着镜框中父亲永远的微笑，他在白发苍苍的老母面前长跪不起，亲人们抱着头，涕泪四流，随后涌来的老少爷们相见，互诉离愁别绪，又是一场场唏嘘。

可是说着说着，就话不投机了，坐不住了。

国民叔说家里太脏了，到处脏兮兮的，蹲在苍蝇嗡嗡的厕所里，解不下手……大家心里不太受用，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但碍于他千山万水地赶来，就忍住了。国民叔不由得越说越来劲，他说到“大陆再有20年也赶不上台湾时”，乡亲们愤而站起，我爷爷说：“你胡说什么啊，你别忘了，你可是挎着粪箩头在集上拾粪时，叫人家抓壮丁抓走的啊！出去几十年了，回来就觉得咱庄上的粪臭了，嫌弃咱这块‘老娘土了’？不是看在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份上，哼！”

爷爷白着脸走了，大家也都黑着脸走了，“嫌脏啊，解不下来你就不解！”不知是谁撂下这句话，留给一脸尴尬的国民叔。∮

没过多久，国民叔走了，临走时，在他爹坟前大哭了一场，并带走了一包故乡的黄土。爷爷他们知道了，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烟，叹息着很久都没说话。后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整修自家的厕所。

国民叔的母亲，如一盏熬完油的灯，她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门外，用尽最后的力气，念叨着国民叔的小名：“狗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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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青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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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母亲把比泪水还清的红薯干稀饭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低下头，在清水里看见了我紧皱的眉头、枯瘦的脸庞，泪水就流出来。我说，我饿死也不要吃这种饭！

当时正是冬季，母亲带我到麦田里挖荠菜，把一颗颗水灵灵、嫩生生、绿油油的荠菜挖回家去，择好洗净，细细地剁碎，加些红萝卜丝，拌上一点白面，撒上盐巴，再拿来一个鸡蛋磕碎在里面；一起掺和好后，在平底锅里倒一点油，等油热了，就用勺子舀来摊在锅里。这些菜沫进了热锅，自然流淌成圆，圆圈周边形成一些规则的锯齿形的花边。再看那颜色，青丝丝里透着红，透着嫩黄，一股幽幽的香味已经随着腾腾的热气，挡不住地在房间里飞散飘舞开来。

看着我和妹妹急不可待的样子，母亲抿着嘴笑了，赶快把煎饼拿出来，让我们趁热吃。这荠菜煎饼，是幼年的我吃过的最好的东西。软软的，油油的，在喉咙间几乎不做任何的停留，就倏地滑进去了，多么清爽可口啊。

我和妹妹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在一边舒心地笑着。等我心满意足地舔舔嘴角，才想起她只喝了稀饭，竟然没有吃一点煎饼，后悔和自责使我在母亲面前低下头，眼睛里满含泪水。母亲却抚摩着我瘦瘦的小脑袋，用无限爱怜的眼光看着我说：“只要草儿爱吃，妈妈就高兴！”

一颗温热的泪珠跌落在我的脸上。

我趴在母亲的膝上睡着了。

3、有一座桥

村西头的治国爷爷以继父的身份，任劳任怨地抚养着死去的妻子从前夫那里带来的一大群孩子。

寒冷的冬天，我们都还在贪睡时，他已经冒着严寒，跨着篮子，夹着铁锹出门拾粪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没有钱买化肥的年月，那一路上牛拉的、猪撒的臭烘烘的粪便，就是从土里刨食的庄户人眼里的宝贝。

又做爹又做妈的他，为了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必须起早贪黑地干。一阵阵剧烈而苍老的咳嗽声，随着北风，在村子的东南西北飘荡。

记忆中的他，从没闲过，腰就没直过，一张脸皱巴巴的，就没笑过，也许整日的奔忙，让他无暇舒展面部紧张的肌肉，长年累月的辛劳，他的心血和汗水滋养大了孩子，他的腰终于弯成了村后的那座老桥，一个个长大了的孩子沿着桥走向四方。

4、小红马

为了给父亲治病，我们只好忍痛卖去家中唯一值钱的小马驹。

小红马被邻村的一户人家牵走了。随后不久，父亲也不甘心地永远合上了他疲倦的双眼。

我拉着麦车，年幼的弟弟妹妹一边一个帮着，稚嫩的双肩勒起了深深的血痕。生活就是一辆沉重的车啊。以前父亲和小红马都在，我们没有这么累过。现在的路上，已经没有了他们，我们只好自己去应付一切了。

突然弟弟妹妹停下了脚步。我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我们的眼睛呆住了：小红马，此刻正驾着一辆车从我们身边“得得”走过，他的主人悠闲地扬着马鞭坐在车辕上。

小马驹，你过得好么？

小红马对我们的凝望视而不见，依旧低着头，“得得”地走着。

小马驹，你不要怪我们，我们是万般无奈才卖了你的啊！你会忘了我们的，对么？

小红马扭头望着我们，支棱了一下耳朵。

“驾，驾！”新主人甩了一个鞭花，伴着一声吆喝，小红马打了个响鼻，仰天长啸一声，撒腿远去。

弟弟把头埋在我怀里：“姐姐，小马驹哭了。”

我没看见小红马的眼泪，却感觉到我的衣襟湿了，我的视线模糊了，一团火红的影子越飘越远……

5　、牛在吃草

牛在吃草，我在看书。

也许我的牛已经对同伴们啃了n遍的光秃秃的草根，没了兴趣，趁我看书入神的时候，就窜到附近的地里想偷嘴，动物和人一样有着贪婪的本性。我扔下书就去赶它，没来得及解馋的牛儿，哼哼着拿眼瞪我，我看它的时候，才发现瞪着我的，还有村东头清池大伯混浊的老眼。

“你是放牛的，还是放人家庄稼的？”

这是一声严厉的喝斥。但他刚才就在旁边割草，看着发生的一切，怎能无中生有地指责我呢？还扬言说要给庄稼的主人告状，委屈的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我牵着牛，呆呆地和牛一样没有了说话的功能，任由他发挥着丰富而可怕的想象力。

我——一个13岁的女孩子，在清池大伯的神情话语里，咀嚼出了鄙视的味道。

我的心碎了，第一次领悟到了贫穷就被人瞧不起的滋味，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读书的功利意义，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去。我如果一直和这样的人在这里较量，有理说不清的尴尬，会使我抱恨终生的。

后来，我把牛绳缠在腰上，和牛游走在坡头路旁。

牛在吃草，我在看书。

多少个春夏秋来，牛肚子吃的圆鼓鼓的，我的头脑也日益充实起来。

　6　、走出阴影

“百日咳”是从我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像影子一样跟定了我！

没走两步，就喘得蹲下身去，咳嗽得满脸通红，脖子涨得青筋毕露，稍定的时候我想，怕是一辈子都难走出这个病魔的控制，更别说走出这个村子了。

在我咳嗽得撕心裂肺的时候，那个大我两岁的贵富，总像个幽灵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悄没声息地钻出来，站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地模仿着我的样子，我真的像他那样丑态百出么？我咳嗽出的泪水还没有擦去，就又忍不住地流了出来，我恨他，三番五次地扮着鬼脸在人前人后地学我，我是多么羞愧！自卑成了我又一个影子，从此也紧紧地跟了我。

多年以后，当我示范毕业，重新站在家乡人面前的时候，他们是多么讶异，当年那个腰都直不起来枯瘦如柴的丫头，如今这么清秀和健康？

我是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么？

我激动地笑了，目光越过人群，看见躲闪在人们背后的贵富一身褴褛的衣衫和因愧疚而不安的眼神，我对他的恨意，刹那间烟消云散，我原谅了他年少无知时的恶作剧，我庆幸，能够有勇气走出他给我制造了多年的阴影。

故乡，给我的回忆，远远不止这些，它们丰富了我的人生，我愿意用我珍视的心情，和粗拙的文字，把它们翻拍成一幅幅厚重、真实、素朴的黑白照片，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底板上，无论岁月怎样流逝，也永远不会褪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