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说到旅途,感觉中就是呼呼的风声,就是一排排闪过去又闪过去的美景。即使是荒漠,即使是浊浪,因为有车窗、舷窗的定格,也觉得美不胜收。
现在一想到旅途,竟不那么心里雀跃、轻松了。而是多了一些苍凉、一些无奈,甚至有了一点儿悲壮的酸楚。
实在是随着生活的磨砺,旅途在自己心里已不仅仅是过去意义上的旅途了。细想人生几十年,历史几万年,放在自然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既就是自然,若放在“有”这个更为漫长的过程中,哪一种存在不是在做匆匆之旅呢?
且浅层意义上的旅途,你走去,也许还可以走回来。而在深层意义上,所有旅途,人走得都是单程,唯此一举,绝无重复的可能。
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话也可以这样说,没有两段路是可以相重的。走出去,就永远回不到原来了。你走出了一所学校的门,你还可以再回到那里做同样的事,见同样的人吗?地球假如不在了,宇宙间还会出现第二个它吗?
而单程的人生旅途,其实每一段,就只有了两个方向——来或者去,这就无疑又在告诉我们,绝大多数的情况是,人和人如果相遇,就已经意味着将要错过。可见能同行一段,那已是最大的缘分了。然而,同行又怎么样呢?我们曾经昨天还在海誓山盟,今天内心却不可逆转地有了各自的期盼;我们曾经昨天还念念着永不分离,今天却为了生存,抑或为了事业,不得不各走他方。人生苦短,缘分更短。人本质上是孤独的旅行者,而没有了缘的心灵又会更痛楚地吞咽这种时间带来的悲哀。
遗憾的是,人们又往往都是旅途上的瞎子,让一些外在的东西蒙住了眼睛,看不到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他们总是积极地赶路,且深恶痛绝于途中脚步的稍慢一些。怕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会走不到目的地;怕跑得不快,前面有什么好东西抢不到自己手里;怕占领不到顶峰,被别人忽视。但什么又是目的地、好东西、顶峰呢?殊不知所有的目的地都是驿路上的客栈,所有的好东西都是驿路上的风,在所有的顶巅上,人都是过客,即使你真能长久占据一个顶巅,欣赏者也罢,嫉妒者也罢,他们依然是来去匆匆,如同你身边倏忽而过的影子,你的高大其实不过是投射在了影子上。人生的路何其短,为什么还要赶呢?
更遗憾的是,当人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总是争多论少,不是怕对方太高显出了自己的矮小;就是怕对方太快,显出了自己的缓慢;怕别人太弱,灰了自己的面子;怕别人太强,占了自己的风头;甚至怕别人太幸福,显出了自己的清寂。苦恼也罢了,旅途的感觉仅仅只是个人的阴云不散。感觉着个人的生活沉重也罢了,最怕的是这种阴云的厚积,会酿成雷电,酿成暴雨。这样的同行会让人都变成落汤鸡。这是心情败坏的一段。而同行时若遇上了疯子、狂人,遇上了与整个世界为仇的人,那就不仅仅是心情败坏,那就是灾难。
更何况,生命说坚强也坚强,说脆弱又何其脆弱,它随时都会在途中倒下去,那就连应走的一段都无法走完了。
又想起了余伯牙和钟子期,多么美妙的相遇呵,一经相遇满目风光。可他们亦逃不出规律,来与去,相遇即是错过。所以,每听《高山流水》,也会兀然地唏嘘起来。
忽又想到了几个词,何谓幸福、快乐、快感等等?和你所崇拜的人、所相爱的人相见,即幸即福;然后,快快欢乐,快快感觉;否则,一切将稍纵即逝。
人囿于时间、空间、生存条件乃至肉体本身,人从本质意义上讲,是驾驭不了自己的。我们其实都无法给别人一个真正的承诺,也无法获得一个真正的承诺。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懂得珍惜自己美好的但却永远是短暂的现实了。
生命原来就是一场悖论,你最希望得到的,也就是你最容易失去的。
其实上天也并不那么的吝啬,必须要给你一种难堪。实在是,一切都在逝去,只是你最希望的,也正是你最关注最记忆犹深的。对于别个的“逝者如斯”你往往是无视,往往是麻木遇之。而对于你系心的,你就会眼看着它离去,却又没有任何办法。那又怎能不得出一个错觉:生命意义上的玩笑是多么的残酷。
最简单的的东西里,总是包含着最深刻的哲理。
人应该时不时回到浅层状态,否则,人生很沉闷。我们没有理由不对每一段人生路程充满欣赏。学会把大千世界,甚或千千世界就看作一路风景。阳光也是景,风雨也是景;爱是景,恨也是景。只要喜欢,就仔细观赏,不喜欢,就走人。不陷入,才是真的清醒。人是不可能驻留的,客观、客体、以至主体,都可能推着你非离开不可,陷入不就意味着经受磨难吗。
很少有人游山玩水,而从此滞留其间不再回家的;所以,自然的旅途总是充满欢欣之感。
如果把人生之旅也等同于自然旅途,那么,多一份欣赏,自然就会多一份轻松了。
每个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概莫能外。但他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竟满含着微笑,那又是多么惬意的事。
突然出现了一种幻觉:一个骑着青牛的老人,微笑着;他刚过函谷关,正悠哉闲哉地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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