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要！”程宝倩尖叫。

冯煌伟一哆嗦，本能地缩回正要落下去的右脚，低头向声源处看。一个浑身裹在藏蓝色裙子里的年轻女孩儿正伏跪在他的脚下，一双沾满污水的手紧紧捂着地面，瞧那紧张的神情，好像逮着了什么稀世珍禽，手一松，就会飞了。她的衣袖一边规规矩矩地挽着，另一边却胡乱地撸上去，露出两条藕般白皙圆润的胳膊。

当冯煌伟看到那双小污手时，就觉得这件事变得有意思起来。继而，他的目光开始和女孩子的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他跳跃着看过她紧绷的脸蛋儿，紧抿的嘴角，紧锁的眉端，就是不和她的目光相遇。他自己都忘了有多久不曾与年轻的异性玩这种心理战术了，他甚至想如果换个对象，他的行为怕算得上残忍的了，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不把抓住的鱼用刀或剪子杀死，而是把它放在没有水的大太阳底下，看它一蹦一蹦地挣扎，直到它越蹦越慢，直到它不蹦了，孩子也拍着手转身走掉。他就是那个孩子。

但是，冯煌伟的目光还是遇上了女孩子的。就在他想到“残忍”这两个字时，他正视了她。女孩子目光清澈，正冲他暖暖地笑，他也笑了。可是，他马上为自己的“心慈面软”后悔不迭。吃一百个豆子不知豆腥味！谁都知道梅大小姐愈像个天使时，就愈是个妖精——她正不小心地把水桶碰翻，看到溅了他一裤腿“幸福的泥点子”，叽叽呱呱地笑起来。

“宝倩，你怎么总这样毛手毛脚的！”程蓉芳沉着脸，呵斥她的女儿。

程宝倩嘟起嘴巴。

“我擦完了，下次你要是再罚我，最好找点高难度的。”说完，她拎着脏水桶，转身走了，留下母亲尴尬地对着客人，苦笑。

2

雪像棉絮一样，拉拉扯扯丝丝络络缠缠绵绵地从天而降，转眼，地面上已是厚厚的一片白。四周静静的，沉重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便愈发响得怕人。

程宝倩用手捂着嘴巴，怕因极度的恐惧喊出来，边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但是，她又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频频地回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却看不见自己的脚印，岂不是有鬼？心中的恐惧不断积压，膨胀，终于，她忍不住叫出来，发足狂奔。

“宝宝，醒醒！醒醒！”

程宝倩缓缓睁开眼，满头大汗。见冯煌伟正俯向自己，大吃一惊，忽地坐起来。

“你要干吗？”她惊问。

冯煌伟一愣。

“我听见你在叫，过来看看，怎么，又做噩梦了？”他关切地问。

程宝倩闭了一会儿眼睛，又晃了晃头，使自己完全清醒过来。见窗外骄阳似火，不由吐了一下舌头。

“白日梦。”她不以为然地说。

冯煌伟欲言又止，走了出去。程宝倩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很小时她就知道怎么对付她妈妈的这些男人。她不喜欢他们，一个也不喜欢。

3

冯煌伟挂上电话，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坐了半日，腿有些麻，他得活动活动。他拿起喷壶，想去给窗前的盆栽浇点儿水。可还没等他绕过面前的大办公桌，办公室的门便怦的一声开了。冯煌伟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慢慢几步退至椅边坐下。不用看也知道，在他的领地内，“横”着走路的只有一个人，程宝倩。

程大小姐今天的穿着有点讲究，一双黑色平底皮鞋，一条过膝黑裙子，白毛衣，脖子上围了条彩色的围巾，也多亏那条围巾，才使她不太像个“五·四青年。”

“猜我带来什么？”她双手背在身后，兴致勃勃地问。

冯煌伟看了她一眼，一朵金爪菊正不安分地探出头来，便了然地一笑。

“一束‘张牙舞爪’。”他说。

“这么神！这么聪明！”程宝倩说着，攸地把花拿到身前。她一步一步走向冯煌伟，边四下里逡巡，找可以盛花的器皿。看了一圈，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冯煌伟的那只高桩不锈钢水杯上。

“太好了！”说着，她把花很民主，很“个性”地插了进去。

冯煌伟不动声色。程宝倩一定是有事相求，不然打死她，她也不会又是送花，又说这么多的恭维话。

“今晚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她看着他的眼睛问。

“什么地方？”

“你说去我才告诉你。”

冯煌伟想了想，点了点头。

4

冯煌伟的车内宽敞舒适。cd里播放的音乐轻柔甜美，香料盒里散出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令人熏然欲醉。程宝倩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座位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你缺钱吗？”突然，她问。

“不只丰衣足食。”　冯煌伟微笑着答。

“你缺女人？”她又问，已经睁开眼睛，还欠过身来。

冯煌伟小心地看向她的脸，摇了摇头。

“那你和我妈妈——”

“怎么了？”　冯煌伟敏感地接过话茬。“我们是合作关系。”

程宝倩扭过头撇了下嘴。天知道是什么样的合作！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

“你自己上去吧！”她说。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去！”她没来由地生起气来，嘴唇撅得很高，眼神里全是厌恶。

冯煌伟并没和她纠缠，下了车，向她说的地点走去。

5

冯煌伟回到车里时，程宝倩的目光里充满探询。

“你看到了什么？”不待他坐稳，她便急匆匆地问，声音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冯煌伟一脸严肃，一言不发。

“你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她不甘心地追问。

“我要怎么回答你才满意？”他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和。

程宝倩一直在仔细地察言观色，见冯煌伟脸色铁青，脖筋似乎都迸了起来，不禁哈哈大笑。

“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她的真面目。”她语气悠闲，一副轻描淡写。

“你混蛋！”他再也抑制不住，一巴掌打在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

冯煌伟当然看到了，为他打开门的是衣衫不整的程蓉芳，还有床上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程宝倩倔强地仰着头，对刚刚打过他的男人怒目而视。

“我妈妈她就是一个妓女，她靠着聪明美貌一路睡到腰缠万贯，她被人包，然后再去包别人。我恨她！我恨她！”她大声冲他喊。

“所以你向与她有关系的男人告密，惟恐天下不乱？”他逼视着她问。

“所以我总被惩罚，擦地板或者洗厕所，再闭上眼睛就是噩梦。”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瞬时，泪流满面。

冯煌伟伸出手，默默地将她揽进怀里。

6

一家咖啡厅内。

冯煌伟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当着程蓉芳的面，点燃。

“你不帮我？”程蓉芳惊问。

“不是。”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程蓉芳已经濒临破产，为了挽回败局，与他签了一份合约，将女儿包养约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