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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之散记郁兰

发表于-2006年02月15日 中午2:38评论-0条

四姑娘之散记

陪四姑娘回家赏花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她生得如此丑陋,以至于让我颇生畏惧了。但,终于抵不过各方面施诸于我的压力,勉强答应与她一起回来。路上她似乎安静了许多,好比那多伦多的大象一样在喷泉旁暗生诗情。时而将手翻过来看看,又转将身去,打开窗外寒冬的气流任其在我耳边肆虐了。更加可悲的是,她又突然困乏了,一头靠在我的肩上将千钧之力缚之于我文弱书生的纤纤玉肩之上,真是于那些肥胖的“海伦”无异,更有一些“蒙那丽莎”贪婪似的微笑,有生生将我打回沙漠里干渴多日然后看到满世界水流开始呕吐的感觉。

在路上行了不久之后,远远瞅见“龙泉寺”挂在峭崖之山腰,记得老父曾以一篇文字记之,可谓写得传神,似乎这便是天仙下凡一夜之间筑成而有的奇观。的确,加上连日来多雨的天气,雨雾浮在半空,余闲可聊,将那蓬莱仙境搁在这里也不过与斯罢!真可赞可叹,要是有佳人在此,定然携手一游,以慰余心哪!可这四姑娘顶多算个嫫嫫,清宫里脸上皱纹颇多的老女人一样,可憎可怜。不过,这四姑娘的家世非同一般,祖传似乎是世外高人,一生修炼,臻于幻境之修为,看透红尘,固隐居在此处。子孙发达,家业兴旺,解放之前竟发展为一个小地主了,难能可贵!可这修为的功夫却耽搁下来,到四姑娘这一代却只做些涂涂抹抹的事情。祖先供在案上,香品供果摆在台下,几个小儿女却乘机偷盗了一些,甚是得意。

如此,四姑娘便甚是恼怒,抡起芭蕉扇似的手掌就要落下来,却又转身念了几声佛号,罪过,罪过!不忍心就叹息而退到祠堂里潜心研究今晚该吃些什么荤菜了。

其实四姑娘也是笃信佛教之人,守戒规的年轻时候有望接任一庵堂里的主位的,但后来天灾人祸,加之这大千世界的诱惑及人本性欲望的奢求,四姑娘一狠心披着道袍喝酒吃肉了。

四姑娘祖上遗留的家产丰厚,光这一间佛堂便是其一了。尽管里面只挂了些菩萨的像,尽管这些挂像轻捏一下就可以碎成粉末,但这间佛堂毕竟够大的啦,足够让人清修。所以,这里清净得让四姑娘不敢在此久居了。四姑娘的解释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我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里尘埃多了,扰了我的修为,故只好离弃了。

闲话扯得远了,话说四姑娘一见那“龙泉寺庙”,就嚷嚷要下车,不得已,只得携此老妪之手痛苦而游此宝地也。

收看一看得攀山石阶,整齐光滑,层层叠叠,有不穷之势;又周边密林可怖,古木参天,更加了几分神秘。阴雨绵绵而落,四姑娘又颤颤微微,苦煞我一人身心具煎熬,难得逃脱这两难的境地。

四姑娘却一脸虔诚,扔了拐杖,飘摇向上爬去,虽不见三跪九叩,却是五体投地,想必佛祖又得念“般若波诺蜜”经了,阿弥陀佛!

四姑娘骨体纤瘦,衣袂飞扬,老眼如电击之石,浑浊不清,颇有金庸武侠中仙风道骨之人的气质,乃奇士也?其实不然,那应该是早年传说中的四姑娘罢,现时却是一柴垛、一草垛般那样松垮的躯体,说来也令人不信,但诸是四姑娘之言,暂且信其也罢,不然又要为其唠叨伤神无助也。

记得西湖畔有一神童舍弃了大小老婆定要遁入空门,固执得不可救药,四姑娘常常数落他的不是,又怨天尤人:要是老身早先入世,定要与他结成一段良缘了。也不念佛号,做了个小儿女状,哎,大概其还俗得久了,凡心动如九天,翻云覆雨地向向西天老佛秋烟缘签去了。如此四姑娘便喜欢,买了他的书来看,尽管所认识的字不多,但天天将那书擦拭一净,当是再喜爱不过的。

闲话未尽,四姑娘已入了山门,朝那寺庙里面走去,挥手招来看院的小沙弥,语说云云,云云等等。只见小沙弥飞奔而去,进正堂请了方丈。其实山野僻地,寺庙里的规矩是不大严的,但四姑娘一本正经,又拿了念珠,当然得如此慎重一番了。

只是,这寺庙的主持不知是和尚还是道士,三千烦恼丝是根根具在,一来变有一脸的烦恼相,匆匆礼拜之后便请四姑娘入了偏房,供上粗茶淡饭,说了一句这么有意思的话:

佛兄,今日小寺修葺未完工,还请您老人家见谅,要游玩就从顺此山路下去罢,景色尤家,当为乐意?

四姑娘迷糊了半天,才明白是赶着自己走,便在嘴里含糊起来,顿时一气拉着我下得山来。“好个老僧,贫尼……。”四姑娘如此愤愤地说。

“其实当年他是爱慕于我的,我家种的那些山茶花,野兰花就是他养植的。还有一口鱼塘,他每年读养十来只草鱼,到年终的时候就送来与我,可谓情深意重,可现在……哎,也不该怨他,哎……!”

四姑娘感慨万千,竟心意沉沉地上了车,闷在窗前出奇地静了下来,任那几根垂至眼角的白发胡乱晃动,只死死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龙泉寺庙一如既往,暗暗苦笑起来。

每年的年终乡里都充斥一些不协调的不祥和的气氛,不论红白喜事,就是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也会让人觉得不踏实。今天还下了点冰雪,一粒一粒砸在我陈列在场地上的盆栽,野菜花树风雨飘摇,苍翠得一贫如洗,竟显得有些孤单、憔悴,与周边的景物渐相融而不似在人间了。

四姑娘便在这时,睡在对面山上老汉的床上死去了。

那老汉不知姓啥名何,一脸死灰似地蹲在那里,四姑娘便将这坟墓之地埋在了这张千瞳百孔的老脸上,何其不幸,那老汉兴奋得有些呆滞了。又或是扭曲,四姑娘用了宙斯的法力将他如现时代的普罗米修斯束缚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大概是件不幸却又非常期盼的事情。

四姑娘倾其所有,包括原本的身体,都交付了这人世间最偏僻狭隘的屋子,就如那些在我书房里飞进飞出的麻雀一样,将翅膀伸进了满屋的蛛网,束缚之下渐支持不住而呆在我的怀里。

四姑娘隐藏在黑暗里缪斯一样的亲戚很多,多得让我惊讶,惊讶得我在偶然落过她的灵堂前的一个晚上不禁感慨:“四姑娘羽翼下面掩藏的鸡蛋终于破壳而出了。”

他们大都簇拥在四姑娘的周围,仔细评点,或窃窃而笑,又落下泪来,张灯结彩地大白宴席,及那些翻箱倒柜的声音都证明着四姑娘的身后事是多么辉煌的。就像特伊洛城废墟之后的再度繁荣,众神之子正悄然而功成身退了。

四姑娘的佛堂真正成了空房子,挂像都舍身成粉末,古窗格子纸带着西风从北窗至南门,敲着地板砖离开这陈设多年的饰物,空无一物地走了。

附记:四姑娘,法名云锣,梅城奉家梅园人,亦俗亦道,著有《悬空日志》、《小阿弥陀佛》等数篇精短文章,散见诸报端,是为俗尘尼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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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点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我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人生到头来就是万物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