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花自飘零水自流(二)扬眉出鞘

发表于-2006年02月15日 早上8:22评论-2条

上海解放了·换了新天地·处在上海近郊的大宅院也将要换天地了?

这天上午9点多钟的时候,大宅院的吊桥那边来了一行人·

"把吊桥放下来!"来人中有人冲着管吊桥的水根喊道,口气里带着命令的强硬态度·

"你们是干什么的?“水根从吊桥旁边的小屋子里走出来,警惕地注视着这帮人,”没有老爷的吩咐,我不能放你们进来!"看到对方都带着枪有点来头的样子,水根有点胆怯,但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叫你放桥你就放桥,罗嗦什么?"一个小个子年轻人不耐烦地嚷嚷道·但水根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肯放桥,心说,我不放你们进来,你们也没办法逞能。

"是这样的,我们找你们当家的有事情!"一个年长一点的长得很是英武的人大概是这帮人里头的头儿,他口气温和地跟水根解释道·

他们是什么来路呢?水根偷觑着他们,想着他们都带着枪,这总不是好的·自己不可贸然行事·把带枪的放进大宅院,就等于放虎进家·

看水根仍然不放桥,那帮人中有人沉不住气了,竟然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冲着水根挥舞着,嘴里还骂骂咧咧:"死脑筋,什么破穷鬼,一点觉悟都没有,我们是为天下的老百姓伸冤的,你不想翻身过好日子,宁愿一辈子受穷?·······把吊桥放下来!"

吊桥那边吵吵嚷嚷声惊动了大宅院里的人·人们都抬头望桥边张望·大老爷,二老爷互相对望了一眼:该来的终于来了,逃不过的!

老爷把这行人迎进大客堂,心里面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那一行人一路走一路不停地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个大宅院,进入大客堂,有的人甚至咂了咂嘴:妈呀,到底是大地主大商人,这个客堂好气派啊!

那行人中为首的那个长得很英武的人宣布了来大宅院的目的:这个地方解放了,根据政府规定:要没收二老爷的所有布庄,没收大老爷的所有土地,以及他们多年来从老百姓头上剥削得来的财富·

"这这这······· 你你你你们·······我们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都是老老实实地靠本事赚钱,不偷不抢,凭什么要没收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布庄·······这这这,这还有王法吗?"大老爷急赤白脸地辩解着,有点语无伦次了·他很激动,嘴唇哆嗦着,徒劳地张舞着两只手。大老爷特别地喜欢土地,每年把土地都租给那些贫农耕种,等秋收后他总要拿出收成的一部分再去购置新的田地,所以他的土地越来越多,而他常常以这个为荣!每次新购到一块田地,他都笑眯眯地乐上好几天。土地是老爷的命根子·

"你们从不到田地耕种,不种一粒麦,不插一棵秧,你们却住着这样豪华的住宅,吃着白米饭,穿着华丽的衣服,还要下人服侍你们······为什么?你们靠剥削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养活着自己·你看看这些下人,一天忙到晚,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那头儿顺手拉起立在一旁的阿福,李妈的手,”我们是替穷人打天下的部队·我们就是要让天下所有像你们一样受苦的穷人能过上好日子,跟地主老爷一样吃上白米饭,穿上漂亮衣服,住上舒心的房子········”

那头儿的话说得阿福他们心里热乎乎的,他们脸上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神情。他们从没有听到过这样新鲜的道理,但想过上舒心富裕的生活那是人人都乐意向往的事·末了,那头儿转头向着大老爷他们:

“请你们把地契交出来!"

"这个这个·······"大老爷急得汗都出来了,不停地搓着两只手,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交的,但对方锐不可挡的气势震慑住了他,他若芒刺在背,交,不甘心,不交,又没有这个能耐抵挡住对方凌厉的攻势·他把救助的目光转向二老爷·却见二老爷脸色铁青,一副任人宰割,大势所去的模样·大老爷只好哭丧着脸,无奈地让大奶奶取来地契·看到心爱的地契拿进了别人的手里,大老爷如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到在红木椅子里·

玉儿一直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从吊桥那边传来争吵声开始,她就密切关注着大宅院里的一举一动。她看着水根放下吊桥,看着自己的爹爹和伯父脸色凝重地迎那帮人进来,又心事重重地跟在那帮人后面走进大客堂。院子里一些小孩子在玩耍,看到大宅院进来一批陌生人,便都停止了互相追逐,好奇地看着,有胆小的女孩子飞跑到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衣角再返身凝望。

大老爷瘫坐在椅子里,椅子后面立着太太,女眷们心惊胆战地立在太太的后面,在女眷的人群里,玉儿和大少奶奶站在一起。自从大少爷从上海逃回家来后,大家都预感到事情很不妙了,却又很无奈,只好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不知道命运之船要将这一大家子的人抛向哪里。太太们在菩萨面前站得更勤了,老爷少爷们整天地谈论着时局,谈论着不可预测的未来,真个是度日如年哪。。在动荡不安时局的风尖浪口上,有钱人恐怕是最痛苦,最忧心如焚的。

地契没有了,就意味着我们家没有土地了,没有土地了就意味着我们家将来就没有米饭吃了?玉儿对土地作用的认识很肤浅,她本来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她现在又把精力重点集中在她的有白斑的左眼上,所以她对时局并不太关心,她对大宅院的将来更没有想过。她盯着吊桥上走来的那帮人,她盯着那个长得很英武的头儿男人,打量着他的装束,觉得他好神气,好威风,一时之间甚至对他很有好感。但后来看到他将自己的父亲逼得很痛苦的时候,她又开始怨恨他了。

“我们要把这些土地分给老百姓的,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当家作主。”收下地契后,那英武的男人用平稳的语气继续说道,“请你们把你们多年来从老百姓头上剥削得来的财物也请上缴出来。”

大老爷、二老爷一听,脑袋同时“嗡”的一下晕了:完了,天要亡我啊!心中顿生一股悲怆感。大客堂里死一般沉寂。玉儿感觉到自己的轻微的呼吸都是那么的响,她都不敢呼吸了,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把众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来。

看大家都不吭声,那个英武的头儿果断地把手一挥,一声令下:“搜!”

这声“搜”字好像一道鞭子抽得老爷们身子一下僵直了。大家都感觉自己好似正坐在沉船上将要被冰冷的海水淹没了。

“报告!在厢房的床肚里发现这个东西。”一小个子士兵抱着一个像酒坛子那样大的坛子,跑来报告。英武的头儿打开坛子盖一看,发现里面都是银元。

“把坛子都搬到院子里去!”

于是,一会的工夫,院子里排放了很多的坛子,那个很英武的头儿把坛子里的银元都倒到地上,随着“哗啦”声,从坛子里面倾倒下了头像是孙中山的银圆,头像是袁世凯的银圆,头像是蒋介石的银圆……于是,院子里“哗啦”“哗啦”“哗啦”声响个不停……每一声“哗啦”声都似一把重锤在击打着大宅院里老爷太太们的心,尤其是大老爷,当第二声“哗啦”声响起时,他就晕死过去了。

大家慌忙地将大老爷抬到堂屋里平时用做休息的软塌上,大老爷幽幽地睁开眼,滚下一串眼泪来,耳边依然传来“哗啦”声,折磨着大老爷脆弱的神经,脆弱的心脏。

院子里的银圆已经堆成了小山,那个英武的头儿命令士兵把银圆装进大布袋,然后由士兵用独轮车推上吊桥,送到政府去了。当独轮车再返回的时候,吊桥外面听到风声的一些看热闹的人都乘机跟随着独轮车进入到大宅院里来,管吊桥的水根敢怒不敢言,更不敢阻止他们,现在是穷人都翻身了,老爷太太们都是斗争对象了,自己也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唉,还是悠着点吧。唉,真是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东啊!

要问大宅院里到底藏有多少银圆?不知道!只是看到士兵们不断地从房间里抱着坛子出来-------从漂亮的床肚子里,从结实的床顶上,从柜子里,从禁闭的偏房里……每倒一坛,那“哗啦”声总引来一片围观者的惊呼声。看啊,那白花花的银圆,发着银白色漂亮的光芒,那么耀眼,那么诱人,银圆与银圆的撞击声又是那么地悦耳动听,把人性中贪婪的本性都勾出来了。人们看得眼睛都发绿了,口水都流下来了,什么叫金山银山呀,从娘胎里出来长这么大,今天居然给自己见识到了,真个如梦中一般啊。人们满眼看到的都是银圆,看得眼睛都成银子色了。有时候,一坛子倒下来,会有“孙中山”或“袁世凯”或是“蒋介石”连人们看都没有看清楚的情形下,从银山上滚到了人群的脚下,钻进人群的脚逢里就突然地不见了。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士兵们只好持枪来警戒着,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哗啦”“哗啦”声演示着大宅院曾经的辉煌,演示着银圆的伟大壮观!而在大宅院里的一个堂屋里却未免显得有点凄惨:银圆的“哗啦”声响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大老爷滴水未进,一直紧闭着双目,当宣布最后一坛银圆倒完的时候,就见大老爷身体突然耸起,既而僵直地一挺,头向后仰,两眼直向上翻。众人一见,慌了,赶紧由二老爷,二少爷,三少爷抬头抬身体抬脚,七手八脚地将他弄到大客堂里去,这里有个风俗,人如死在厢房或堂屋里会晦气的,人若要死,必须死在客堂里。

玉儿看到爹爹病倒后,就一直呆在爹的身边,爹是最疼她的,她是知道的。外面乱纷纷的局面让她慌张,让她不知所措。她觉得呆在爹身边还算较安稳一些。昏黄的煤油灯有气无力地照着宽敞得有些深邃的堂屋,照在家里人灰青色的愁脸上,照在大老爷进气多出起少的菜色脸和静默得如木偶般的身体上。外面倒银圆的“哗啦”声和人们的惊呼声让她心烦,也让她惊奇,她真没有想到自己家里会有这么多的银圆,更没有想到连自己躺着睡觉的床里也藏满了银圆。她绞尽脑汁地想象着自己闺房里还有那些地方可以藏银圆。梳妆台里?好像不可能,太小了;马桶厢里,好像也太小了,藏不了多少;那只大口箱?对,好像那箱放自己房里,从没有动过呢……正在玉儿胡思乱想时,就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扭头一看,见是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向她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然后向厢房走去,玉儿不知所里地跟着她,因为是晚上,天黑黑的,玉儿走得有些磕磕绊绊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玉儿手里就多了一包东西。由不得玉儿惊叫,大少奶奶捂住了她的嘴,并且贴着玉儿的耳朵说:想办法把这些银圆藏起来,还有你手上的戒指,脖子里的项链……都藏起来。

玉儿傻愣了一下就清醒过来。她敏捷地溜进自己的闺房里,她知道自己的闺房被人搜过了,现在没人。那包东西被她分放进袖笼里,两手紧紧握着,像握着两块烙铁。放哪里呢?

梳妆台?她摸索着凭着感觉,摸到了梳妆台。梳妆台很大的,宽大的台面下面有四个抽屉,两边两个大的,中间两个小的。放抽屉里吗?不行,会被人发现的。她想了想,灵机一动,小心地尽量没有声音地抽出抽屉,然后把那些银圆小心地放进去,再把抽屉装进去,推上去,一点也感觉不到异样。她把银圆分放进四个抽屉的夹缝里,银圆一共有四十多个。她每个抽屉夹缝里都放进了十个,还有几个,放进了马桶箱放便纸的抽屉夹缝里了。放完银圆,她又把身边的所有金器,戒指,手链,项链……凭着记忆,摸索着地板,找到那些木地板的夹缝较大的地方,把这些东西用劲地硬塞进去,塞到了地底下。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了害怕,感觉到了自己已经满面是虚汗了。哎,在自己家里呢,自己却像个贼,她来不及哀叹,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幽灵似地又回到了堂屋里爹的身旁。爹依然死一般地躺着,屋子里依然死一般地沉寂,哎,这个夜真难熬啊!

院子里终于倒完了最后一坛子的银圆。众人看着士兵们把银圆装进布袋里,装上独轮车,看着独轮车从院子里起步,士兵们在英武的头儿带领下撤退向吊桥走去。突然,众人呆立原地不动了,像给孙悟空使了定身法术。原来在大宅院的东南角,突然平地刮起一股阴风,那股风旋过水根住的看吊桥的房子时,把小房子的屋顶给掀起来带走了,那股风直扑西方而去,在刮过西南角的竹园时,所有的竹子都倒伏于地上,有的高大的竹子竟生生给折断了,发出了清脆的“卡嚓”声,那股风裹胁着那个屋顶和被折断了的竹子,越旋越高,越旋越远,直至在天空里成为小黑点,最后不见为止。

众人惊魂未定,正要喘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背后大宅院的那个大客堂里传来一片哀号声-------原来大宅院里的大老爷死了。

那些爱看热闹的人们疑惧交加地面面相觑。又一齐扭头望向那间依然威风凛凛地俯视着众人,忧郁地注视这里发生着一切的大客堂。

残阳如血,在血红的余辉照耀下的大宅院,像个美丽丰硕的少妇突然被抽干了鲜血,变成了一具僵尸,正等待着时间的风干和自身的腐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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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我独行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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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王阁序-评论

小人物就像运转的洗衣机 而小人物是里面随污水的漩流无奈旋转的衣物at:2006年11月30日 中午12:26

王阁序-评论

哈哈 纷繁更跌的时代就像洗衣机
  【扬眉出鞘 回复】:洗去脏的吗? [2006-12-1 21:14:14]
  【王阁序 回复】:哈哈 可能这个比喻不恰当 [2006-12-3 21:01:26]at:2006年11月30日 中午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