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姥爷去世几个月了,从离开人间的第一个夜晚,便在梦中对先生说,他已经被葬好了,就在那片荒凉的林子后面。而接下来的两次梦境,要么说他居无定所,要么是不愿在棺木里委屈着。
先生一直是个看似淡漠的人,于人于事有时冷静得让人心寒,但对于姥爷的感情却是难以遮掩的。这三个梦境,使他经常责备自己没有在老人最后的岁月里尽全责。其实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在姥爷亲生儿女都不想花钱的时候,我们倾囊而出,也只是希望能最大限度的延续他的生命,可最终我们的心意也未送出去。面对那个足以让老人死在手术台上的手术,我们不得不选择了保守治疗,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换一种方式来等待死亡。在我看来,那更加残忍。后来听小姑子说,老人最后的日子里干瘦如柴,但却拼命的喊热,料想是五脏六腑像已经开始溃烂,纵是如此可怕的痛楚,也没有死亡令人恐惧。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老人仍在说想要活着!而活着这一种形态,对于年轻的我们如此简单,对于他来说,如此痛苦又是怎样的遥不可及!
先生无法承受姥爷在梦里那可怜的境遇和眼神,他一次次打电话到老家,嘱他们替他捎钱给老人。春节里,姥爷又一次清晰如真来到梦中,先生醒后和我母亲唠叨着,母亲说你一定要亲自给老人捎钱才行啊。于是,这件事,一直在我们心里搁下了,并决定回津后一定要了却这份心愿。
正月十五,我们去花店买了很多纸钱、元宝和冥币,又特意详细咨询了捎钱的细节。小时,也和妈妈一起给故去的老人们烧过纸钱,但终是不信那些事情,也没有特别在意。先生更是如此,如果不是三次梦见姥爷,他也不可能做这些所谓迷信的举动。
天津是个从不禁鸣的城市,一个春节下来,空气质量会降低好几个级别,但节日里图喜庆的天津人有谁会在乎?我们在乎,但我们,也同流合污。为了儿子一时的喜悦,放了小小的一挂鞭,和两个不成样子的烟花,幸好儿子容易对付,也没有妒嫉邻居的烟花漂亮持久。
烟花过后,眼前的喧闹暂时停歇了,而远处的焰火,仍在继续点亮和摇撼这个烟雾缭绕的都市之夜。对儿子说,你先上楼吧,我们去给太姥爷烧纸。小家伙执拗的也要跟着,无奈只得带他来到了满是破碎红衣的十字路口。听说,在这样四通八达的地方烧纸,一定可以让故去的亲人收到。
纸币燃起的烟比爆竹烟花的更加浓烈和呛人,我叮嘱先生一定要和老人说几句话,最不喜多言的先生只是用河南方言说,姥爷,给你送钱了。儿子听了,也闹着要和太姥爷说话。儿子一再追问我,他能听见吗?我说,能的,一定可以。于是小家伙认真的说,太姥爷,祝你元宵节快乐!给你捎去好多好多钱了,还有元宝呢,你买点水果、蔬菜,还要买个大房子住,快乐的生活。从前适逢一些节日,儿子见有人在路口烧纸,问我那些人在做什么,我就稍稍解释了一下,他当时也似懂非懂。没想到小家伙今天竟然说出如此让人眼中含泪的话。拉着他的小手,我不由得举头对着天上朦胧的圆月凝眸,天堂那边是否有焰火?是否也有圆圆的汤圆在锅里蒸腾着想念?是否也有亲人对着那边的圆月默默滴泪?低头看先生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火光里呈现出温暖的曲线,与儿子的竟然如此神似。
关于生死,儿子早就追问过我,甚至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他最初很害怕自己或爸爸妈妈死去,后来他对我口中的天堂却产生了一种向住。最搞笑的就是他4岁多时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能去天堂多好,那里一定不用上幼儿园。当时我瞠目结舌,不知该后悔自己把天堂描述得太美好,还是该去幼儿园向老师问个究竟,是什么让孩子如此不喜欢那个本该是乐园的地方。再后来我对儿子说,即使我们死去了,我们还有灵魂,还有下辈子的轮回,更有我们的后代不断繁衍生息,所以我们失去的只是不能再用肉眼来观看这个世界,但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我想他是不懂的,但他至少知道死亡并不可怕。
温暖的火焰一点点小了,余下的一些闪亮的灰烬,在先生的拨弄下,渐渐呈现出又轻又薄的灰白色,堆在那里弱不禁风,些许的冷风便将边缘处的灰烬带走了,无声无息。寒意裹着越来越重的烟雾渐渐袭来,催促着我们归家的脚步。
路上,儿子突然又说,妈妈,刚才我们放的那个猫头鹰烟花也到天堂去了吗?我笑着说,是啊。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太姥爷呢?我想看见他。我说,你再也不能见到了,因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已经停止呼吸无法生存,也就是死了,所以就被埋在了地下。儿子默默的说,是这样啊,那等以后我也埋到同样的地下,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立时哑然了,先生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生的人总是希望找到一个入口或是缺口,通向死去的人的世界,哪怕只是说几句话,甚至不说话也可以,只要能默默的相视几分钟亦或几秒钟。但我们却一直都不知道那个通道在哪儿,孩童纯净的心灵和天真的思维,给了我们一个答案,这也许就是我们一直渴望的:叶落归根。
本文已被编辑[wintermorning]于2006-2-14 9:17:4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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