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后，从窗外远远的藏进几束灰白的光，不露痕迹的暗淡。透过半掩的窗棂，可以看到一些冰冷的，碎片的空，看不清是远还是近，只是隐隐从灰暗的眸子里，深深钻进骨髓的一种无比的凄凉。

她还没有回来。我心痛的看着床沿木板上那盆水仙花，正庸懒的伸张着纤长的叶片，绿绿的交织然后朝不同的方向分开，叶尖的碎花已经半蔫半萎，我已经嗅不到一点细微的芬芳，满是孤独的酸楚。

我开始后悔不该那么冷漠的对待她，其实丽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会迷醉的女人，尤其是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迷离般的让你幻想，若既若离，像跳跃的小鸟。

依靠在厚厚的枕头上，在指间燃上一根烟，轻轻吞吐着烟一样的愁，慢慢的散开，思绪宛若又重新回到最初的那次相约：温柔的夜，彼此无言相望的走着，那时的她，有着细碎而干净的短发，轻浅的埋着头，显得有些拘谨和温柔。如果不是那样昏黄而显得特别柔媚的灯光，我想我就不能一眼就看出那张白皙而漂亮的脸，还有那双温情的眸子。

那一夜，我们选择靠海最近的一片柔软的草地坐了下来，她默默的望着海的方向，风轻轻扬起她的碎发，灯依然是昏黄而迷柔的，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好影射在她干净而美丽的脸上，在她深深的眸子里，潮润和闪跃着一种温柔，我以为她会对我提及一些什么伤痛的往事，然而，她却只对我说了一句：我想一切都过去了。

而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却在我心里跌出一个波澜，泛着爱情的潋滟，淹埋了我。

与晴分手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为一个女人心撞如鹿，我明白，我再次遭遇了爱情，但这次，它是否也会想烟花一样，瞬间的灿烂后，依然是无边的暗夜，不着边际。

我吐完最后一口烟，丽便推开门进来，她左手握着一枝黄色的菊花。她并没有正眼看我，而是自顾找一个空的瓶子，埋些土，然后把那枝菊花插上，捧在手里，来回旋转的摆弄着，最后放在桌上，说了一句：菊花就是好看。

然后，她才回头望我，又转向窗，仰起头问：“你不再爱我了是吗？”我从床上起来，走近并抱住她，心里慢慢涌起一种温柔，许久了，她都不曾再这样问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这样问我，我的心都会软软的，湿湿的。

“我爱你，永远都爱着你。”我用手轻轻转过她的头，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跳跃着。“那你怎么还惹我生气？”她斜靠在我的左肩上。“以后不会了。”“如果会呢？”她像个小孩般天真的看着我，撅着小嘴，眼睛忽闪忽闪的，没等我回话，她就跳过来，在我的左肩上深深的咬了一口，撕心裂肺的疼。

丽每天又开始欢快的像只鸟在我身边不停的叫唤着。我幸福的抱着她，心想，有些爱情也许是一半快乐，一半痛苦，一半透明，一半灰暗的，总得有个人去撑过那一半。　

日子快乐的流淌着，悄无声息，只是每个夜晚，丽总会乖的像只小兽般在我怀里又抓有挠，那样的光景才会猛然让我觉得岁月轻缓的流逝。

不经意，某个黄昏，忽然站在窗前，窗外的阳光已不知不觉慢慢变的柔而暖，天空也低低的铺着一层灰，压抑着，却又隐约飘着一种幻的凄凉，像某个爱情童话故事里美丽的场景，连空气都显得那么忧郁而苍凉。呵，又是一个冬天。

但屋子却是温暖的，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丽种下的开着的花香。有开的张扬的菊花，婉约的水仙，娇艳的百合，却惟独没有红色的玫瑰。

我问丽：“怎么没有玫瑰。”丽却慵懒的蜷缩在被子里，细声细语的说：“玫瑰太娇，怕养不活。”我偏不信，都是花，只要悉心呵护，一定能开放的。于是我走出屋，来到街角的一家新开不久的花店，那是一个有着一双冬一般忧郁眼睛的男孩照看的，我问他是否可以帮我弄一枝未开的玫瑰，可以种的。他抬起眼，从屋里望着我，眼神很冷，一瞬，又把头轻轻转低，许久，才又猛然抬起头，望着我说：“你明天来拿。”

我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但男孩的眼神却在我转身的那刹那，沉沉的丢落在了我的某个记忆里，忧郁的像一种莫名的花。当我向丽提起街角花店里，那个有着冬一般忧郁眼神的男孩时，丽忽然楞了一下，然后冰冷的对我说：“我不喜欢玫瑰。”我有些惊讶丽的语气，跟丽相处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送过她一束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女人都应该是喜欢玫瑰的。我忽然想，丽一定也去过那间花店，也见过那双忧郁的眼睛。

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我又路过那间花店，确切的说，我每天都会经过，但我却是第二次碰到那双忧郁的眼神，落在冬天的花店里。

“来取花的吗？”他从屋里走出，眼神飘向我。“是的”我停住脚步，渴望再次接近那双忧郁的眼睛。他回身从屋里拿出一枝用白净的纸包裹好的玫瑰，双手捧到我面前。“拿回去要悉心看养，来年一定会开的。”

那的确是双忧郁的眼睛，我拿着花，忍不住回头多看了那间美丽的花店一眼。丽看到我拿着玫瑰进屋，脸色有些阴冷，我只顾找个盛栽的盆，再好不容易弄来些土，然后才把花插种上。从我进屋开始，丽始终保持一种冷漠的眼神望着我。

从此，我每天回来，还来不及跟丽温存，就先要跟那枝玫瑰亲热一翻——浇水松土，然后怜惜的用手轻轻抚摩它的一枝一叶，仿佛爱人一般。日子轻轻滑过，但玫瑰却没有生长的迹象，叶子慢慢枯萎，我的心紧了起来。丽忽然忍不住在我身后说：“有你那么种花的吗？”然后把我推到一边，用手轻轻把那些被我松过的土压紧，然后回身对我说：“土不能松，也不能天天浇水，更不能天天用手去触碰”然后又冷冷的回到床上。“那由你来种吧”我笑呵呵走到床边，她却背对着我，还是冷冷的说：“我才没有那么多时间呢”望着那枝玫瑰，我想，丽一定不会不理它的。

那个下午，我又经过那间花店，只是没有再看到那个男孩，还有那双忧郁的眼睛，我的心莫名的空了一下。回到屋，看到丽站在那枝玫瑰前面，我知道她是不会对那枝玫瑰置之不理的。我欣喜的发现玫瑰已经慢慢的舒展开来，叶尖慢慢的卷起小包，它就快要绽放了。

我拥着丽，她却懒懒的躺在我怀里，我才发现，丽已经好久不再欢声笑语了。这时候，我总觉得有一些冰冷。屋里不再有当初那种开放的花香，只剩枯萎残败的花枝，才觉得丽好象已经好些天不在像以往那般呵护它们了。　

我想在丽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还珍藏着某些人或事。

“你还爱我吗？”丽又忽然问我，我的心又潮涨般湿成一片。“傻瓜，我永远都爱着你。”“你明天送我一枝玫瑰，可以种的，好吗？”“那枝不就是你的吗？”我指着窗前那株含苞未放的玫瑰。“不，我要另外一只。”“好吧，我明天送给你。”说完，我感觉左肩上又承受着那种久违了的私心裂肺的痛，还有丽滴落的泪，冰冰的，我以为那就是丽对我的，所有的爱。

我照样去了那间花店，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双忧郁的眼睛，而是一双像丽一样，有着一双忽闪忽闪眼睛的女孩。

“我要一枝玫瑰，可以种的。”女孩微笑的望着我；“这里的玫瑰可以插着养，但没有可以种的。”“那以前不是有吗？”“哦，不好意思，没有。”我一连问了相近的几家，都不能买到那可以种下的玫瑰。这个时候，那间花店的女孩叫住了我。

“这间花店以前是我哥开的，你说的那种玫瑰，他只买给一个女孩，可惜现在那个女孩子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他也就走了。”

我心生疑窦，便问了一句：“是不是只买给一个像你一样年纪的女孩，有一双大眼睛？”“是的，我哥爱她很多年了，他们每次吵架，我哥都会送给她一束不同的花，然后告诉她怎么种，当所有的花都开了，那就代表所有的爱。”“可是那次，她一直在等我哥给她送去玫瑰，我哥送了很多花，但惟独没有送玫瑰，她以为我哥这次一定会送他玫瑰的，但结果，我哥却迟迟没有送给她。就这样她离开了，以为我哥给不了她想要的。她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她望了我一样，顿了顿，又继续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哥一直把那枝玫瑰养在家里，打算等它盛开的时候，再送给他，那就是他对她所有的爱，到时候她一定会看见的。”我的心忽然被什么猛烈的砸了一下，来不及痛，就已经碎了。”我哥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城市，还来不及告诉她一切，就离开了，其实看着她幸福我哥也就幸福了，只是希望能送给她一枝玫瑰，希望它能在她面前开放。”　

我的心刹那间坍塌，一片废墟，风沙弥漫。

回到屋，我们没有争吵。　我心想，为什么所有的爱情，最初都是美丽的让人窒息，而最后，总会破碎的只剩下绝望。

丽望着我，我片刻间就懂了她所有冷漠与安静。我那点仅存的信念，也慢慢的消融，最后荒芜。

我想，我与丽之间是不会有那么刻骨的爱情的，但至少我们曾那么快乐过，爱情是自私的，但我这一刻却分明感到，我与丽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一种距离。望着她，才看到她消瘦的脸上写着满满的酸楚，我心痛。如果爱真的有一半是痛，那么是不是注定我得去撑。

我点燃一只烟，靠在窗沿，然后，我决定给丽说起那个女孩告诉我的一切。我知道，一切都该过去了。

“他走了，你会留下吗？”我望着那枝未开的玫瑰。“你还爱我吗？　”我的心湿成一片，却是冰冷的痛。“其实你爱的人是他对吗？而我只是一个偶然，我感觉的到，你并不快乐。”“不，跟你在一起，我曾经真的那么快乐过，但是只有他能真正明白我，他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你一直都不懂。”

“你有爱过我吗？”我忍住快流出的泪。“我只想说，跟你在一起，我曾经很快乐过，对不起。”

我现在才懂，那藏在男孩里的，是一朵不曾开放的玫瑰，但它终究会开放的，望着窗前的那枝玫瑰，我想，还是不要让它开放吧，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希望它开。

丽走的那一天，我们一路沉默，送了好远好远，她才埋着头对我说：”就到这里吧，然后转身就走，却又忽然跑回来，在我的左肩狠狠的咬了一口，深深的，长久的痛。我问：“为什么？”“因为明明知道不能相爱，却不得不爱，有些爱，如果是痛，总得有个人承担，而那个人，却是你。”

我的泪水终于在她转身的时候决堤。一切都过去了。

在她走后的那个春天，那朵玫瑰终于没有开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