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昌林正睡得香，床头柜上的电话炒豆一般地响起来。昌林把乱蓬蓬的头从被窝里伸出来，借着窗帘逢透出的微光，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七点过一刻。今天是正月十四，又是个星期六，年还没算过完，谁这么无聊，早晨七点多钟就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人脑子不是进水了，就是让驴给踢了。昌林一阵心烦，也不接电话，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觉。

迷迷糊糊地假寐了一会，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比上回响得更持久，更执着，看来再不接电话，铃声还要继续响下去。昌林睡意全无，披衣坐起，先是摸出一根烟点上，然后才十分不情愿地抓起了电话。

“昌林，我刘立贵。都几点了你还睡？我电话都快打爆了，你也能睡得着。你要再不接电话，我可就去你家砸门了。”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急吼吼的声音。

“唉呀，刘局长，我可不知道是你，早知道是你打的电话，我早就接了。你看现在才几点？昨晚打麻将打到快三点，刚睡个囫囵觉你就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人活了？”昌林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声音中满是睡意。

“前天给你说的事你忘了？我可告诉你，我那帮朋友已经出发了，估计十一点钟就能到。今天中午就看你的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咱们商量好的菜都置办齐了吗？你可千万不能演砸了。赶快起来吧，我一会直接过去。”刘局长说完就撂下了电话。

昌林这时想起来了，前天下午，刘局长提了两支野鸡来店里找他，说是市里有几个好朋友利用星期六要来县里玩，都是交情很深的铁哥们，而且都是关键部门的头头脑脑，平时请都不一定请得来，这回来了说什么也要让他们吃好玩好。大过年的，人家吃腻了大鱼大肉，就想吃点野味和乡村土菜，他把中午吃饭的地点定在了昌林饭店，要昌林抓紧时间准备准备，到时好好置办一桌菜。

刘局长是昌林的老乡，两人还有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平时对昌林的生意没少照顾，昌林当时就打了包票，还和刘局长一起定了几道菜，也就是羊头、牛脸、河蚌、狗鞭、杂鱼等大饭店没有的稀罕菜，刘局长很满意，走时还撂了包中华烟给昌林。

昌林坐在床上吸完了一根烟，想想还真得好好准备一下，就没敢怠慢，赶紧起床。

虽说立春已过，但天气仍冷得出奇，这几天一直是北风呼啸，风雨交加。昌林想，市里的那几个人真有雅兴，雨雪天跑百十公里到县里来，就为了吃顿饭，现在的人，真他妈的有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县里那么多的大饭店、大酒家，人家都不去，偏偏跑到他的小店来，不就是他的菜地道吗？昌林的心里竟有了些激动。

昌林先下楼捅开了炉子，把十几个羊头放在锅里熬汤，再把牛脸、河蚌、狗鞭全都洗净，泡上。然后打电话到岳父家，让老婆和小姨子赶紧起床到店里来，中午有生意了，而且还是一单大生意。

十点刚过，刘局长的小车停在了昌林饭店门口。刘局长夹着两条中华烟，驾驶员小李提着一箱五粮液和一箱茅台酒下了车。刘局长领着昌林在店里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交待昌林一定要多烧几壶热水，这天冷得邪乎，呆会客人来了首先得洗洗手脸，暖和暖和身子。菜一定要做得精致、地道，包间的条件简陋就简陋些吧，但卫生一定要搞好，空调现在就要打开，不然屋里坐不住人。还有就是卫生间要赶紧冲冲，你看那味，能把人熏倒，冲完了最好点上一根香，味道好闻点。昌林一一记下了刘局长的指示，末了刘局长说：“烟酒我先放这儿，估计他们也快要到了，我这就得去交界处接他们去，今天中午就看你的了！”说完撂了包烟给昌林，就和驾驶员急急出了门。

昌林一边顺菜，一边指挥着老婆和小姨子搞卫生，几乎把饭店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老婆和小姨子昨晚也打了一夜的麻将，这么早就起来本来就不高兴，昌林又催命似地让干这干那，心里早就烦了，但都敢怒不敢言，毕竟两人都是下岗职工，还得靠昌林给她们发工资。

门口一阵汽车喇叭声，昌林跑出去一看，两辆小车和一辆面包车正徐徐停下。车停稳了，刘局长赶紧跑过去，为客人拉开车门。客人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一共是七个人，其中五位男士是刘局长的好朋友，另两位穿裙子的女士连刘局长也不认识，看来是刘局长的朋友带来的朋友。

刘局长把客人全招呼进了包间，让昌林赶紧倒好热水端进去，再拿几副牌来，客人要先打牌玩玩，热好了身再喝酒。

昌林把早就准备好的六个凉菜端进了屋里。屋里暖意融融，烟雾缭绕，笑语喧哗，四个人在小桌上斗地主，其余的人都围成一圈看热闹。昌林随意地瞟了一眼那张小桌，乖乖，斗地主的那几个人每人面前都摆着厚厚一迭百元大钞，看样子他们玩牌输赢不会少。

十二点半，牌桌散了，开席了。刘局长吩咐驾驶员开酒，把五粮液和茅台酒全都打开，愿意喝五粮液的喝五粮液，愿意喝茅台的喝茅台。两位女士要喝干红，刘局长不干，说：“大过年的，哪能不沾点白酒？女士喝茅台最好，茅台是纯绿色食品，喝茅台绝对不上头，而且还能美容健肤呢。”一番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两位女士也跟着笑，还没开始喝酒，气氛已经活跃起来了。

刘局长先满上一玻璃杯酒，站起身来，一脸诚恳地先致祝酒词：“今天哥几个、姐几个能到县里来，给足了我刘立贵的面子。说句实话，这几年来我没少给哥几个添麻烦，大家对我的好我可全记在心里呢。比如吧，我那辆跑上海的长途大巴，入户和路线都是江科长批的。去年我们局争取到的一百万元的扶贫款，就是马科长批的。我小姨子的中级职称，就是高科长批的。其实，我能当上这个副局长，在座的几位也功不可没，今后还要仰仗几位多多帮忙。总之，大家对我刘立贵的帮助我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就不俗套了，就借薄酒一杯，略表我的心意吧，这杯酒足有三两多，我先干个雷子，大家看我刘立贵心诚不诚。”说完仰脖咕咚咚干了玻璃杯中的酒。大家一齐叫好，也一齐起身干了各自杯中的酒。

先是共同喝，再是各找对象喝，然后就是加深感情喝，热菜还没上，几瓶酒已经见底了。

刘局长和小李开门出来，脸孔红扑扑的，脚步却不见歪斜，看见昌林就喊：“今天凉菜整得不错，快上热菜，快上热菜，我还得进屋接着喝呢。”又冲小李说：“快到我办公室去，把昨天准备好的几箱‵花园井′酒和十条烟全搬到他们车上去，他们吃完饭就要走。”

热菜一道道上来了。先是清炖羊头，每人半个，热气腾腾，香气浓郁。接着是红烧牛脸，烧的全是牛脸上有嚼头的精肉。再接着是水煮河蚌，河蚌肉提前几天就泡好了，味道鲜得过瘾。接着上的是地锅杂鱼，鲫鱼粘鱼鲢鱼同时下锅，锅边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面饼，鱼香饼脆。最后压轴的是狗鞭汤，每人一碗，每人一根。看到这个菜，大家的兴致都很高，都说这个菜好，平时都不怎么吃这东西，没想到今天还能有这个口福。

刘局长带头品尝，边吃边说：“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大家一定要吃，汤也要喝掉，只是吃完了如果有不良反应，后果就得自负了。”说得各位男士都在坏笑。两位女士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边吃一边东问西问，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头绪。刘局长存心和她们调侃，说：“你们就放心吃吧，这绝对是好东西，其实，这个东西我们在座的很多人身上也有。”两位女士一齐问：“那，我们俩身上有没有呢？”刘局长眯起眼睛，细声细气地说：“你们俩嘛，有时有，有时没有！”说得一桌的男士轰堂大笑，两位女士面面相觑。

一箱酒喝完了，大家都有了些许酒意。有人提议说，不喝了，不喝了，一箱酒喝掉了几千块，刘局长会心疼的。再说了，咱们呆会还得回去，明天都得上班呢。刘局长听了，马上不干了，高声说：“胡说什么呢？大过年的，十几个人，才喝掉一箱酒，要是传出去，人家会说我没有面子的。再说了，不就是一箱酒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天不喝完两箱酒，谁也不许提回去的事”。话虽这么说，喝酒的速度却放慢了下来，开始有人说段子了，也有人念短信，说来说去，念来念去，全都是带色的，两位女士好像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听完也跟着哈哈大笑，都说，你们这些男人呀，就是对女人的下三路感兴趣，真够恶心的，相当的没出息。

包间的门开了，客人中的高科长走了出来，好像要进卫生间，在卫生间的门口又停了下来，掏出手机发短信。不一会，包间的门又开了，一位留着披肩长发，体态很丰盈的女士走了出来，高科长等女士走近了，好像说话给旁边的昌林听：“我喝多了，想吐。小叶，正好你来了，帮帮忙，扶我进去吐吧，吐出来咱们进去接着喝。”小叶扶着高科长进了卫生间，这一进去就是半个多小时。

昌林的老婆上完菜也要进卫生间，推门刚一进去就转身跑了出来，脸孔红红的，跑到昌林的身边压低声音说：“妈呀，我刚才进卫生间，你怎么不喊我一声，让我别进去，你知道他们在里边干什么？天啊，恶心死了！”昌林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你嚷什么？我冲你挥手你没看见，还来怪我。他们在里边干什么呢？”“干什么？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干什么？那个女的看起来像个淑女，没想到这么不要脸，叫起来像发情的猫，声音还那么大，他们是两口子吗？怎么能在厕所里干这事。”昌林说：“什么两口子，两口子还能在厕所里干这事？你傻呀你。得了吧，姑奶奶，来者都是客，都是刘局长的客人，你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吧。”两人正说着话，小叶扶着高科长出来了，两个人的面孔也都红红的，若无其事地从昌林的身边走了过去，进了包间，继续喝他们的酒去了。

菜上完了。开始上的菜也都热了两遍了。刘局长和客人还在继续变着花样地喝着，一个个的舌头都有些大了，说的话也还是先前的那些话。终于，两箱酒喝光了。席也要散了。

客人们鱼贯着从包间里出来。刘局长的驾驭员扶着刘局长跟在后边。看样子刘局长真喝高了，面色惨白，步履蹒跚，走起路来一摇三晃。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那雪正下得紧。刘局长已经明显地口齿不清了，还在一个劲地挽留客人：“都留下，一个都不能少。一会我请哥几个洗澡，一人一个小姐，给大家醒醒酒。晚上继续喝，还是五粮液和茅台。现在谁走谁是孬熊，谁走谁不给我刘立贵面子。”

客人们也都喝高了，都说，老刘，今天菜不错，特别是那个狗鞭，相当的不错。我们都得走了，明天得上班。你老刘自个洗澡去吧，小姐我们都不要了，全他妈的留给你，折腾死你个狗日的。说着话，纷纷上了面包车。

风雪中，面包车渐渐远去了。直到看不见面包车了，刘局长才停止了挥手。他吩咐驾驶员：“签单。带我去洗个澡。他妈的，这帮东西真能喝，天天这么喝也不怕喝死。昌林，今天你表现不错，菜还行，给我挣面子了。今年我们局还要把定点饭店定你这儿。”说话间，刘局长上了小车，摇下车窗，想和昌林打招呼，没想到，一口秽物喷涌而出。昌林看见刘局长的表情相当难受，一脸痛苦的表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