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师傅不过仅算是一面之缘,但却让我常常记起他。
那还是去年的事情了,当时我在郑州做教师的时候,学院给我分了一套公寓。刚搬进去,需要整理一下厨房,免不了要有一些水泥、砖瓦之类的活。虽然我生在农村也长在农村,而且从小就干过提水和泥、搬砖撂瓦之类的粗活。可是自从外出求学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再干过,再则手头也没有干这些活的家什。
我忽然记起公寓的前面正有一栋楼在施工,便打算到那里试一下,找个师傅帮帮忙。
下午下了班,我就直接来到那栋正在施工的楼前。这栋楼基本上已经完工,正在收尾,有几个人在楼前忙着铺地砖。
走到近前,我先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或许是由于陌生的缘故吧,他们这些人大都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尔后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忙手里的活了。其中有一个嘴里叼了一支烟的人朝我“哎”了一声,并微笑了一下。
见有人理会我,我径直走到他的近前。这个人看上去该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大约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可能由于每日里过于劳累了吧,以致于顾不上洗头和衣服,头发上满是灰尘,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白色的灰浆,还浸有汗渍的痕迹。
“师傅贵姓?”我问他。
“宋。”他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就这么一个字。
“哦,那我就叫你宋师傅好了。”我笑着对他说。
“中。”宋师傅说着,也冲着我微微的笑了一下。
看样子,宋师傅很热情,也很友善,容易让人接近。随便聊了几句之后,我便试着向他说明了来意,并问他:“宋师傅有时间的话帮我一下这个忙,可以吗?”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宋师傅很爽快:“没(音mou)问题,收拾个厨房那还不是个小事情。不过,现在不中,得等到6点收工以后。”
恰好那天晚上,我要给学生上课,8:30才能下课,估计一忙活就得到9点了。我就问他:“晚上我还有课,大约要到晚上9点了,影不影响你休息啊?”
“中,九点就九点呗,你住哪栋公寓?”宋师傅问我。
“就在1栋2单元。”我说着给他指了一下。
“中,我到时候在公寓楼下等你就是了。”宋师傅说着放下手里的砖,抬起一只手指了一下公寓楼的拐角处。
“那让你受累了。”人家宋师傅已经干了一天的活,晚上还要再给我来干活,我真是打心底有几些过意不去。
“咳,不累,一点小事情,客气个啥?”宋师傅又冲我笑了一下。
宋师傅的话很让我感动,但我想:人家也挺不容易的,干了一整天的活已经很累了,不能让他白受累啊,是不是应该给他些工钱?但我实在有些张不开口。不过,迟疑了一下,我还是问了他。
“咳,弄那干啥?我不是说了,一点小事情,用不着(音zhuo)这么客气。”显然,可以看得出来,经我这么一问,宋师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宋师傅一个劲儿的说不要客气,但我心里还是总有几分过意不去。忽然想起了他吸烟,便在晚饭后出去给他买了四包香烟。
晚上给学生上完课,我找了三位学生来帮忙,便匆匆忙忙往回赶。离着公寓还有一段距离,借着路灯,我便远远地看见宋师傅已经在公寓那里等我了。他正蹲在地上吸着烟,那烟火在黑暗处一闪一闪的映出了他的脸。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来到近前,我很抱歉的对宋师傅说。
“没(音mou)事,才等了一小会儿。”他稍微停了一下,吸了口烟接着说:“我已经准备好了灰,还带了装灰的桶。”
“哦,太谢谢宋师傅了。”这是没有令我想到的,我当下便很激动,一连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两遍。
我住在五楼,由于带着许多的灰,待我们爬上去的时候,显得有几些吃力,呼呼的直喘粗气。
进屋后,我招呼宋师傅和学生:“坐下来歇一会儿,抽支烟,喘口气。”我把烟递给宋师傅。
宋师傅接过烟点上,先是狠狠吸了一口,然后一边吐出一连串的烟圈儿,一边对我说:“不累,不累,厨房在哪里,让我先看一看。”
“还是歇一下吧。”我说。
“不累,在哪儿?”他一边说,一边问我。
我只得带着宋师傅来到厨房。他站在里面四下看了看,然后便招呼我的学生:“来,开始吧。”
说罢,他来到外面拎起工具便下手干了起来。
宋师傅在里面忙,我与几个学生在边上打打下手,帮着提提水、递递砖、和和灰。
那时的郑州,虽然刚刚进入四月初,乍暖还寒,但温度一下子猛窜到二十六、七度。干起活来,自然免不了要出汗的。特别是宋师傅不时地蹲下再站起,才干了不一会儿,额头上便开始沁出了汗水。但他只是一门心思的干活,不去理会脸上的汗水。
我在边上提醒他:“宋师傅,擦把汗吧。”
他抹了一下,笑了笑:“我们天天都这个样,已经习惯了。”
一边忙着,一边聊天。宋师傅向我谈了一些家里的情况,他家是商丘那边的,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在外地上大学,现在趁着农闲出来干些零活挣几个钱补贴家用,等六月份收麦子就该回去了,忙完家里的农活再出来,而且这几年差不多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直到11点半都多了,才彻底忙活完。整个厨房经宋师傅一收拾,已经整整齐齐、利利落落的了。我十分的满意,也十分的高兴。我的学生也齐声夸奖宋师傅的活干的漂亮。
可宋师傅是个很认真很细致的人,似乎他自己还不满意、不放心,蹲在地上看一阵儿,然后再站起来瞅一瞅,觉得哪里不合适了,就一点点的打磨。一边打磨,还一边不住地四下瞅着。
我怕影响他的休息,耽误了他第二天干活,就劝他可以了。
“我再看看,我再看看。”他嘴上说着,眼睛还在继续不停地瞅着。
又过了十几分钟的功夫,直到他自己最后看着满意了,才住了手。
这时,再看宋师傅,满头的大汗,整个背上都已经湿透了。我赶忙拿来毛巾递给他:“看累成啥样子了,擦擦汗吧。”
他只是对我笑了笑,没有接我的毛巾,而是抬起胳膊,用自己的袖口蹭了一下满脸的汗。
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他说:“没事,你只管用就是了。”
我的学生给他端来洗脸水,但他还是坚持不肯洗:“不用了,等等回去洗吧。”他说的回去,就是指他们住的临时宿舍。
看他这么矜持,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了,便把买的烟全部递到他面前:“宋师傅,让你受了一晚上的累,没啥感谢你的,这几包烟拿回去抽吧。”
“不用了,一点小事情,都是举手之劳。”他开始推迟。
我把烟递到他的手上,可他还是不肯接过去。
我一再坚持要他接过去,我的学生也劝他。
他看我是诚心诚意地给他,就说:“那我就拿一包吧。”
宋师傅只是从我的手上拿了一包。
“都拿上吧。”我趁势往他手上放。
“你自己抽吧。”他一只手把接过去的烟放进了口袋,另一只手在使劲地往回推我的手。
“我不抽烟的。”我向他解释。
“不会吧?”他满脸的惊讶。
“真的。”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老师真的不会吸烟。”学生也在一旁附和我。
看来他信了学生的话,但他还是只接过了一包,那两包说啥也不要。
“等来客人抽嘛。”他继续推脱着。
“客人来了,我再去买,这是今天专门为你买的。”为了让他相信我的话,我特意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
“两包就够我抽了。”他还是不肯接。
我知道,劳累了一天的农家人都喜欢吸支烟提提神,硬是把剩下的两包烟给他塞进了口袋里。
“那就谢谢了!”宋师傅笑了,看上去似乎有一些难为情的样子。
宋师傅的客气反倒让我有几分不好意思了。答应帮我干活时那么爽快,可在忙碌了一晚上之后,当我送他几包烟时,他却变得不爽快了。我自己禁不住在心底叹道:“真是好人啊!”
宋师傅告辞时,已经马上12点了,我把他送到了楼下。
“太感谢宋师傅了,让你受了一晚上的累。”我伸出了手,想同他握一下。
“没啥。”他只是看着我,却没有动。
我没有收回手,就那么一直伸着。
宋师傅看着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伸了过来。
黑暗中,我虽然无法看清他的手,但我握住他的手的一瞬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粗糙得很。特别是刚才干完活还没有洗,沾着灰浆,更让我感觉到这双手所经历的沧桑与磨难。同时,我的脑海中忽然涌出这样的一个念头:这是同我父亲的手一样的一双手啊。
以后连着的两天里,我都可以看见宋师傅在那里忙碌。出于对宋师傅的感激,也出于宋师傅给我的感动,每每经过那里,我都要用目光寻找一下宋师傅。只要他在那里干活,我都要过去和他打上一声招呼,哪怕仅仅是问他一声好。有时,他若先看见我,也会微笑着同我打个招呼。
两天之后,那栋楼彻彻底底竣了工,我就再见没有见到宋师傅了。
我想,对于宋师傅,对于这位善良的人,我与他不过算是一面之缘,只是知道他姓宋而已,但我永远都会祝福他,都会祝福这位好人。我相信好人终有好报,好人必将得福。宋师傅一定是这样的。
2006年2月11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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