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拿破仑很久没有到店里去了。
这一天吃过午饭,小梅急匆匆地就要走,见拿破仑迟迟疑疑地不想让她走,就哄孩子似的柔声说:“你看你,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不要考虑得太多了。我今天中午真的不能陪你了,快到圣诞节了,现在的城里人时兴过圣诞,这几天生意好得不得了,店里的人多。我得走了,你好好睡会吧,晚上我再好好补偿你!听话。”说完,拍拍拿破仑的脸蛋,带上门,走了。
拿破仑一个人哪里睡得着觉,他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一根接一根地吸烟。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他觉得自己很丢人,不想走出家门,也不想见任何人。再说了,他觉得去店里做面膜的,还有敲背按摩的那些男人,没一个是正经人,一脸色相,流里流气的不说,还净好占女人的便宜,口头上占点便宜还不算完,有时还动手动脚的,不吃到女人的豆腐心有不甘。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了,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一想到小梅这会子说不定正在店里给男人敲背,还顺着那些男人们的话题和他们谈天说地,他忽然觉得浑身发热,心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十分的不舒服。就这么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拿破仑梦见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华老板,脸也是那张瘦瘦的小白脸,梳着大背头,手指上戴个大戒指,西装革履的,正抽着“三五”烟,和服装店里漂亮的女店员打情骂俏。后来,他觉得很无聊,就出了门,顺着马路闲走,不知怎么的,就走进了路边一间红灯高挂的发廊。发廊里全是花枝招展的小姐,一见他进来,全都像小麻雀一样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地吵个不休。马上就有一个小姐领他进了里边的一个包间。那个小姐的面容很有肉感,穿着黑皮裙,红毛衣,显得很高大,也很丰满,走起路来奶子一挺一挺的,好像很风骚的样子。
小姐要给他做面膜,他不干,很豪气地说:“妈的,这几天累了,你给我按摩吧,要温柔点哟。”小姐一脸灿烂的媚笑,厚厚的红嘴唇贴紧他的耳边,浪声浪气地说:“大哥就放心吧,今天你就交给小妹了,看小妹怎么伺候你。”说着就把他扳倒了在床上。小姐的功夫的确不浅,一拳一拳地敲打着他,伺候得他很舒服,心里也很受用。按到他下身的时候,小姐的动作慢了下来,也温柔了许多。不知道怎么的,小姐就弄开了他的裤带,把手伸进他的裤裆里,一把抓住了她本不该抓住的东西,慢慢把玩起来,让他感觉很特别,很新奇,当然也很舒服。可很快他就觉得不舒服了,浑身上下像着了火,小腹里有一股真气到处乱窜,让他哪里还能安静下来?小姐真他妈的善解人意,恰到好处地把他的双手拉进了她的红毛衣和黑皮裙。这时,他小腹里的一股股火再也压不住了,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来,把那个小姐像破轮胎一样地抱了起来,死死地按在床上。他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小姐的黑皮裙,然后像一堵倒塌的墙一样,急不可耐地压在了小姐的身上。
从梦中醒来,拿破仑已是一身大汗,他感觉内裤里冰凉一片,粘粘腻腻的,特别不舒服。他晕晕乎乎地点了根烟,坐了起来,可梦里那些不太连贯的片断还是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觉得很愤怒,他拿破仑是正经人,怎么可能变成了华老板?他和华老板只见过一次面,而且他根本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他做梦怎么谁都不梦见,偏要梦见那个狗日的华老板?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简直有些下贱,什么梦不能做,偏要做这样的梦,怎么能对得起小梅?
看看天色将晚,拿破仑才从床上起来。正要动手做饭,忽然想起小梅爱吃街角王记的卤猪蹄。小梅这会儿还在店里忙活,自己却胡乱做了一下午的梦,尽管只是个梦,却实在是对不起小梅,他得去买卤猪蹄,再炒上几个菜,今晚就和小梅喝几杯,一则是以实际行动向小梅赔个罪,二则他一直想对小梅说说华老板那天在店子里的事,他觉得他再不说,会被憋坏的。
弄好了饭菜,小梅还没回家。拿破仑往店里打电话,他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好像挺多,一个店员告诉他:梅姐正在忙活呢,是吃饭吧?呆会我就告诉她,让她回家陪你吃饭。拿破仑知道她正忙,只好叹了口气,把饭菜扣在锅里,打开电视,沉住气地等老婆回家。
电视里没什么好节目,拿破仑手拿遥控器,一边换频道,一边想心事。他巴不得小梅这会就回来,他和她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其实也就一个下午没见,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还真是想她。
本地的电视台正在播新闻,拿破仑就不再换台,心不在焉地看起了新闻。头条新闻是市委、市政府召开了一个发展民营经济大会,市长、市委书记讲话后,是为本市有突出贡献的民营企业家颁奖。拿破仑看到上台领奖的人中有一个身影他好像在哪见过,仔细一想,他不就是华老板吗?没想到一个在人后恬不知耻地读流氓短信,涎着脸调戏良家女子的货色,在人前竟然如此风光,披红戴花的,还有市委书记、市长为他发奖。拿破仑觉得这世界真的变了,好多事情他看不懂,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
新闻过后,播出的是一个叫“企业家风采”的电视短片,巧的是,竟然又是关于华老板的,解说员称他为华子云先生,还说华子云先生是本地非常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家,在他的旗下,有一家四星级酒店,三家服装店,两家化妆品店,华老板每年为市财政上缴利税数百万元,还捐钱建过若干个希望小学,每年春节都要到敬老院和孤寡老人一起过年等等。看得拿破仑直摇头,越看越觉得郁闷,干脆关了电视。正要再往店里打电话催小梅回家吃饭,门响了,小梅回来了。
小梅看上去很疲劳,进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好像懒得动弹一下。拿破仑替她挂好手提包,为她拿来睡衣,换好拖鞋,连声催她快吃饭。看到老公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小梅也变得温柔了许多,起来洗了手,坐在桌边准备吃饭。看到卤猪蹄,小梅哇地大叫一声,站起来扑上去抱住老公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拿破仑第一次见到小梅喝酒,是在他们的婚礼上。不过那时他已经醉眼朦胧了,印象中小梅说了不少话,酒倒没喝多少。小梅后来也说过自己根本不能喝酒,拿破仑相信小梅的话,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拿破仑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小梅的面前。小梅看着他倒酒,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看他,吃吃地笑,边笑边说:“谢谢老公的卤猪蹄。我知道你是想喝酒了,我就陪你喝几怀吧。”说完话,就笑吟吟地和拿破仑干了头一杯。
看着小梅俊俏的脸蛋上绽出的一片嫣红,拿破仑的心一颤一颤地激动。他为小梅倒第三杯酒的时候,小梅却伸手捂住了酒杯,看着他说:“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唉,咱们是两口子。你知道吗?夫妻本是同林鸟,你说什么话,我会不听呢?”一句话说得拿破仑无语了。拿破仑喝干了第三杯,觉得头猛地一晕,脸上也像着了火。他低着头,不敢看小梅,鼓起了勇气,把自己想说的话,也是在心里准备了好长好长时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说完,他才抬头看小梅。那个时候,他忽然感到,人要想把自己想说的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是需要勇气的,说完了,还真的是一种解脱。
“我就知道你想说这些。”小梅伸手拿过了酒瓶,给自己倒满了酒,仰脖一饮而尽。她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拿破仑的头项,盯着拿破仑身后的某个地方,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好像全是内容,又好像空洞无物。她悠悠地对拿破仑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沙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我何偿不想去做市委、市政府的秘书,何偿不想去报社当记者,风不打头,雨不打脸,风风光光的不好吗?我也想什么都不做,只在家做个专门伺候老公的全职太太。可是,这些想法现实吗?人生在世,好多事都是天注定的,人是拗不过命的。你以为我想干这一行吗?我不想!说句心里话,我厌恶这个职业,我讨厌那些嬉皮笑脸的臭男人,我不想看见他们,讨厌和他们说话。每次为他们敲背按摩后,我都一遍遍地洗手,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骂他们。可既然开起了发廊,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就得去应付他们,迎合他们,哄他们开心,让他们高兴,让他们舒舒服服地享受。这些你都知道吗?”
小梅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她猛地喝了一口酒,声音哽咽地继续道:“你也知道,我是十八岁去南方打工的。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一个女孩子,不是万不得已,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会去轻易走那一步棋呢?自从我走出了家门,到了那个花花世界,那个香水桥的小梅就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想嫁个老实厚道的好男人,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向阳,我明白你心疼我,凡事护着我,是真心对我好。我太珍惜我今天的生活了,太珍惜我们的这个家了,太珍惜你对我的好。打死我,我都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的,而且我会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真心实意对我好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一瓶酒喝光了,拿破仑醉如烂泥。小梅喝得比拿破仑还多,但却没有醉。待拿破仑睡着以后,她从箱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几个存折,翻来覆去地算着帐,直到半夜才拥着拿破仑沉沉地睡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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