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我走进屋里,郝主任是坐着的,薛处长也是坐着的,只有赵金蓉是站着的,因为赵金蓉来给我开的门,她只能站着给我开门,她坐着是不可能给我开门的。
我在想,凭着赵金蓉跟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是站着的,应该坐下才显得她与他们关系的近,我还没有想完,赵金蓉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样,他们三人都是坐着的了,只有我一个人是站着的。
我看见眼前的沙发有空着的座位,我也想像赵金蓉那样一屁股坐下去,这样我就和他们一样平起平坐了。可我不敢坐,官场上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是多少年来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这是多少年来潜移默化传下来的,这是多少年来承上启下心灵感应传下来的,每一个身处机关的人都会无时无刻感到它的存在,都必须遵循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你就是新来的?薛处长望着我,一副大机关的派头。
我点了点头。
你坐嘛。赵金蓉指了指沙发。
我望了望薛处长,他没有表态,我双脚有一点不敢动。郝主任说,你坐下,坐下谈。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但我没有忘记把背始终挺直。
赵金蓉说话了,薛处长,这是小翟,是我们厅机关办公室的秘书,这是薛处长,薛处长是信息处的处长,是专门负责信息工作的处长,是郝主任的得力干将。
薛处长直直地望着我,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可能是他刚才在电话里训斥了马主任,心中的怒气还没有消完,也可能他就是一个官气十足、架子很大的人,现在的机关,官不大架子大的人大有人在,薛处长就是这类人,我算是霉极了。
(四十五)
薛处长说话了,刚才,我和郝主任跟你们马主任通了电话,马主任不想放你,要你回去,要另外换一个人来,说你秘书的岗位很重要,没人顶,我们把他批了一顿,难道信息工作就不重要吗?部里专门成立了信息处,怎么不重要?
薛处长又说,派一个不懂业务的人来怎么搞工作?郝主任刚才跟你们白厅长也通了电话,白厅长说部里看上谁就抽谁,不要听马主任的,白厅长说你们那个马主任最近脑袋有问题,总跟周围的人过不去,连领导的话和上级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听白厅长说他快退休了,要推休的人心理总是不平衡,看什么总是不顺眼,但也不能乱来呀,上级定了的事该照办就得照办,不能由着性子来。
郝主任的脸色比薛处长要温和一些,但没有我刚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温和,郝主任的情绪也还没有从刚才的不愉快中调整过来。郝主任说,小翟呀,你就安心在这里上班,你回不回去的事,不由你考虑,由组织来决定,我刚才已经和你们的白厅长通了电话了,他说部里要人是好事,白厅长和我商量好的事,就是组织决定了的事,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上班。工作嘛,主要就是编信息,听赵金蓉讲,你在厅里也搞过信息工作,好嘛,薛处长是办公厅信息处的处长,搞了多年信息,去年部里由专门成立了信息处,可见部里对信息工作的高度重视。具体工作,薛处长要慢慢跟你讲,好吧,我还有一个会,小薛,你把小翟带到你办公室去谈。
郝主任办公桌上电话响了,郝主任要接电话了。我和赵金蓉跟着薛处长来到他的办公室。
(四十六)
薛处长的办公室在走廊电梯对面,进出电梯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薛处长指着靠门边的一张办公桌说,小翟,你就坐这里。我见他一屁股坐在了靠窗的办公桌旁,我的心紧了,难道我和他在一个办公室工作?
我看了看薛处长的办公室,面积只有十一二个平方,除了两张办公桌外,还靠墙摆了一溜半新不旧的大柜子,柜子里横七竖八地塞满了各种文件资料,在薛处长办公桌和我的办公桌的中间,放了一个两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两人沙发旁边堆着很高的旧报纸,摇摇欲坠,随时都像要坍塌似的。
薛处长指着他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叫我坐下,在机关里,通常当官的办公桌对面都有一张或两张椅子,供汇报工作的人坐。我坐在薛处长的对面,赵金蓉一屁股坐在那张两人沙发上,悄悄抿嘴的笑,笑得意味深长。
我瞥了瞥薛处长,薛处长要作长篇大论的架式,我才明白赵金蓉为什么笑了。
薛处长点燃了一只烟,是软中华牌香烟,男人点烟的姿势总是踌躇满志的样子,吸烟的姿势也很潇洒,薛处长此时更具有霸气。
他把头靠在高高的皮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发表他的高论。
小翟,你的任务是编辑处理各省的信息来稿,部里有两个信息内刊,一个是《每日信息快报》,一个是《情况反映》,前者是动态信息,后者是重大的情况反映,部长们对各省情况的掌握主要是通过这两个内部刊物,当然领导们了解情况还有其他渠道。
(四十七)
薛处长又点了一支烟,各省厅办公室都有向部里提供信息的职责,这一点你应该是很清楚的。部里是八点上班,你必须得提前来,每天早上八点到九点是信息报送的高峰,你要及时处理来稿,部里下班是下午五点,你不能马上下班,因为各省都是下午六点才下班,你走了,突然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怎么办?
薛处长的二郎腿优雅地翘起来了。这一项工作很苦很累,又没有任何报酬,你要有吃苦的准备,但是,这一项工作是相当锻炼人的,可以了解大量信息,认识很多朋友,这也是一笔财富,什么事都是有所失也有所得,你得到的东西就是你今后成功的基础。
赵金蓉站起身来走到薛处长身旁,用她的玉臂碰了碰薛处长,眼睛溜溜的飞起了色彩,两片红嘴唇上下一翻,一串甜迷迷的声音飘了出来:哎呀,我的薛处长,真不愧是全国信息工作的领导和专家,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我听了好感动,这一项工作真的是一项崇高而光荣的工作,我给你推荐的小翟一定会在你的领导下,把工作干好的,小翟,你说是吗?
我点点头,心里对薛处长反感到了极点。
薛处长斜着头看着赵金蓉,对她打断自己的高论有些不快,但又不好发作。
赵金蓉权当不懂,又说,薛处长,我说现在我们出去,反正中午也快到了,我们找个地儿吃饭去,饭桌上我们慢慢听你的指示,再说,你不是说还有事要想对我交代吗,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谈工作,怎么样?
薛处长脸上的不快还是没消,但口气已经没那么硬了:不行不行,我今天事儿特别多,我去不了,我们该天吧。
赵金蓉也不勉强他,顺着说;好好,改日聚,改日聚,改日我们到圣淘沙去,小翟,你先去出一下,我和薛处长谈点事。
我站了起来,准备给薛处长打个招呼就走,薛处长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的气一下子在心里翻腾着,妈的,老子今天下午就飞回去,看你给谁做脸去。
(四十八)
我走出薛处长办公室,没有在门外等赵金蓉,一赌气进了电梯。我下到了底层,出了大厅,来到停车的地方,小郭不在车里,我环顾四周,也不见小郭的影子。我也不过多考虑,抬腿离开了部机关。
我越想越气,大老远跑到北京来,干什么来了,受气来了,逃出虎口又入狼窝,我犯不着,小老百姓谁管得了,小老百姓我怕谁,我不干了,我买票回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我不知不觉来到了王府井大街,几年不见的王府井,比以前漂亮了许多,大街两旁铺面的装修五光十色,眼花燎乱,售货小姐的服务水平也一扫北京老大的面孔,声音甜甜的,模样乖乖的,恨不得把所有的商品都卖给你。
我走进了东安市场一家餐馆,要了一瓶二锅头和两个凉菜,开始做贱自己。二锅头很刺激,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情绪调动起来了,脸发热发烫,心里的气和燃起的火搅在一起,真想点一把火把餐馆烧了。
大学毕业已好几年了,至今一事无成,还是那妈的小职员,无权无钱,成天还得看脸色过日子,倒霉透顶,心中的女人又变成别人的了,我太无能了,活得受罪啊活得窝囊,那妈的连个卖瓜子的都不如,小摊贩再怎么苦,没我们这些公务员苦。
心累啊,成天的肚皮官司,把人往死里憋,老子今天就要回去,看他姓薛的能把我怎样?老子明天见了那妈的马主任,再也不会低三下四,老子是小职员啊,怕谁呀,不就是当一个官嘛,老子不当你那个官,不当官你能把我怎样?马主任这种官能当吗?薛处长这种官能当吗?狗屁一个,谁稀罕?
老子从今后走自己的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子早该这样了,老子这样了看谁能把老子怎么样?二锅头不就是二锅头嘛,老子今天就喝了,一斤的喝了就剩下一小点了,怎么样?有什么可怕的,谁说难喝,谁说打头,老子今天喝了就喝了,不就二锅头嘛,老子今天把它给拿下了。
手机又响了,准是赵金蓉,老子不接,她凭什么要嫁给那死老头,凭什么?老子把手机掏出来了,老子就是不接,看她赵金蓉能把我怎么样?你餐厅老板不高兴了,你凭什么不高兴,老子是谁,老子是上帝啊,上帝你知不知道?
老子没喝多,没喝多,老子还要喝,再拿一瓶来,一斤的,老子随便拿下,你敢拿老子的手机,手机正在响呢,是我老婆在叫我,你敢接?老子量你也不敢告诉她我在哪儿,你讲,你只要敢讲,老子一把火把你的烂房子烧了。
(四十九)
喝得酩酊大醉的我,早已天旋地转,不省人事。当我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个很温馨很舒适的地方,身旁有一个很温柔很美丽的女人。
我这是在哪里?我问身边的赵金蓉,赵金蓉说,在我的家里。我环顾四周,四周有温馨的家具和温馨的花木,窗户飘着温馨的窗帘,墙上挂着温馨的画框,屋里飘着温馨的气息,女人的气息,赵金蓉身上的气息。
赵金蓉好漂亮,穿着好看的睡衣,好看的睡衣是丝稠的,薄如蝉翼,睡衣的颜色是粉红色的,但挡不住薄睡衣的穿透性,里面的乳罩和内裤都能看清楚,黑色的,透着诱人的色彩,黑色和粉色是什么色,是要男人命的色,再坚强的男人都难以抵御的颜色。
窗外飘来一阵微风,把温馨的窗帘飘起来了,把粉红色的睡衣飘起来了,也把我的心飘起来了,我的酒一下醒了许多,又沉入另一种状态的醉,这一天终于来了,在我最潦倒最失意最颓丧之际来到了,接下来的事一定会是那种事了,赵金蓉啊赵金蓉,你怎么不选一个我高兴我喜悦我快乐我兴奋的日子呢?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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