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来电话说，你被抽到了非典防治病房。你们没有成家的几人，被安排轮流值夜班；如果留观室有了病人，就不能回家了，要等到病人治愈为止。

我从电视上早已知道，如果有疑似病人，则要等到被排除疑似病之后；假如有一例确诊病人，即使治愈出院了，你们也要被隔离观察半月之久；如果不幸被感染，出院的时间更难预料；万一，我是说万一……没有遗体告别仪式，也不会有追悼会，只有亲人心中永远的痛。

我问你怕不怕。

你说，怕，心里确实有些怕。

面对非典，没有人不怕，有的人已怕到了无知的地步。

当初县里在城郊设置留观室，收治从疫区回来的发热病人，周围的群众就堵断交通，静坐；后来换到另一处，当地群众又去县政府请愿，强烈要求将病人拉走；更为可悲的是，那里的群众挑上街的蔬菜，连一些干部都不敢购买了。县里只好将德江县人民医院内二科，改成非典型肺炎防治病房，你所在内二科的大多数医护人员，组成了医疗救护小组。当县政府在进入县境的必经之地设置留验检查站后，要求电视台和报社派记者随督查组前往采访，有的记者惧怕，两家媒体的负责人只好“打头阵”。

你怕，可以理解。你毕竟刚满20岁，这是对生活充满五彩幻想的年龄；何况，你只是一个做临时工的护士，每月拿着300来元的工资。

你又说，也不怕。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医生都不怕，何况自己“无牵无挂”。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小心一些就是了。再说，你不去，别人得去；这一批不上，另一批得上。

我懂这个理：如果都不去，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我不想也没有去为你说情换岗的原因。

我想你也不会因此责怪为哥的无情。

你的童年，多病多灾。4岁那年，被寨上一家喂养的小狗飞起来咬伤了手指。寨上的人都说那狗疯了。为送药回家，第二天我来回跑了两趟坐车30多公里后还要步行７公里的乡下。一次你患感冒，昏死过去好久，是乡卫生所的医生将你抢救过来；后来只要你病重，我就将你接到县人民医院住院……这样做，除了你是3兄妹中的咪妹外，还有对死去的润新妹的爱，也倾注到了你身上。她2岁多时，因父母无钱及时买药，死于出“烧麻子”。那时我4岁。

也因为如此，我对医生有了更多的敬重，对从事医疗工作有了更大的向往。高中毕业那年，铜仁卫校只招收妇幼保健专业，不收男生，我只好服从分配去了第二志愿的财校。这也是我后来为你选择去读卫校的原因。我是希望，你用医生这个职业，救助他人，同时也保护自己。

事实是在我对医护工作者的了解中，与我的愿望相去甚远。当我也生病住院之后，在你嫂子住院作了两次手术之后，在我采访英年早逝在手术台上的外科医生杨秀文之后……一个接一个的病人，都希望早日治愈；一个接一个的手术，使上了手术台的医护人员，不知道什么叫上下班。忙碌的医生们，最先知道自己身患何疾，但面对零碎的时间，面对一批接一批的病人，总是希望奇迹在自己身上出现，往往就误了一生。

非典型肺炎疫情发生后，我更进一步了解到，医生护士也是最危险的职业。每天看着全国疫情通报，有近四分之一的医护人员患病，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动”患者。如果说当初他们是不知道非典极强的传染性，后来则是主动请战到前沿。生命的存亡，有时只是分秒之间。作为医生，他们知道理所当然要治病救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在他们面前离去。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都会坦然面对，毅然抉择。就象走上战场的军人，看到身边的战友倒下去时，都会变得英勇和无畏。

我们县的一些现实也使我揪心。在留验站的医生，每天测量上千人的体温，仅将体温表摔回“起点”，就使他们手腕肿痛；更让人担心的是，他们的防护设施极差。多数乡镇卫生院的医疗设施更是简陋，医护人员数量也不足；就是你们所在县内设施“最好”的病房，也与电视上报道中的病房相差甚远，容量也有限。还有一些医护人员和群众，防护意识淡薄；更为可怕的，是个别领导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狼不会来！”如果都这样想，“狼”就会遍布全国，乃至世界。

面对疫情，领导们的压力也不小。总书记、总理等人，深入疫区部署抗击非典，慰问医护人员；卫生部长、北京市长因此丢了官。县内相关领导也难睡好囫囵觉。那天来看望你们的县委书记陈达新，早上刚打完吊针，第二天早晨打完吊针后，他又去了留验站。背后人称“抠县长”的杨频，在刚结束的会上一口表态解决26万5千元，用于购买非典防治设备和药品，加上此前解决的，已是33万元。33万等于全县地方财政收入的1％，在全国，这个比例是100多亿。当选不久的分管副县长张霞，进村入户检查，不时双眉紧锁，一再嘱咐下属，谨防出现“万一”。领导小组成员单位中的一些负责人，在县里开会到半夜，回去还得连夜落实会议精神。我随督查组下乡采访那天，车行间隙，打盹醒来的卫生局长安锋歉意地说：昨晚开会回来安排好工作已是两点过，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着急，越着急越睡不着。急得疾控中心主任安南欧团团转的，是常常拿着钱买不到防治药品，防护物资；面对一些人的指责和埋怨，只好默默承受，要知道，一旦发生疫情，冲在最前面的，是他们。县人民医院院长张羽杭，常常失眠在以下的假设中，假如有确诊病人，假如第一批医护人员病倒，以招聘待分配学生充实医护队伍的他，还得组织第二批、第三批医护人员……领导们内心的希望：是争取境内不要发生；万一发生了，争取不传播；万一传播了，争取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尽最大的努力，挽救更多的生命。于是就有了设置留验站、登记疫区返乡人员、实行日报告和“0”病例报告制度，等等。寄希望于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大家都清楚，我们国家的经济不发达，贵州总是排在中国经济的末尾，德江是贵州的贫困县，一旦疫情大面积出现，仅靠我们县的人力、物力、财力，那是不堪一击。

正因如此，没有人将防治非典看成只是政府的事，有许多人都在无私地奉献着：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有力出力。教育局长张青松说，仅印“致家长的一封公开信”，他就用去业务费6万多元；交通局长马良安，在业务费中挤出近10万元，用于留验站……大家都知道，疫情在交通较为发达的今天，就象恐怖分子点燃导火绳的炸药包，不知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爆炸，除了全民动员寻找并切断导火绳，别无良法。于是，一批又一批，从卫生、交通、公安、交警等系统抽选的同志，义无反顾地走向留验站，或去增援乡镇卫生院；各乡镇坚守在卫生院发热门诊和留观室的医护人员，更是在怕与不怕中选择了后者；县直机关许多单位，向县非典防治办捐集资金、物资；县电视中心站的采编人员，在连续加班加点地采访编辑录制播出非典防治节目；我们报社所有采编人员利用五一假期加班，不领取一分报酬，走访各留验站、发热门诊和病房，编发了一期“非典防治专刊”，发到各乡村组、小学三年级以上班级。我们不能说个人的力量有多大，但只要每个人都能倾注自己微薄之力，胜利就会早日到来。

今天你又打来电话，说你们已开始收治发热病人，暂时不能回家了。为哥再次嘱咐你的，还是书记和县长看望你们时所说的那句话：你们要好好保护自己。要做到象广东护士长张积慧们那样，在救治病人的同时，不让一个医护人员感染。这已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也不仅仅是六旬父母的盼望，而是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人，保护自己的家人。

再一次真诚地祝福你和你的同事们：战胜病毒，早日回家！

2003·5·9·凌晨香树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