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穷家故事文香

发表于-2006年02月08日 中午2:27评论-3条

我从接到a警察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心情一直没有平静下来,被往事浸润的时好时坏。

哥哥的死,娘是不知道的。三年前,爹的离去,对我家的打击就够大的了。娘的身体一直很虚弱,精神也不好。所以,一直不敢让娘知道。从哥死后的日子,娘每隔一月或两月总能收到从大同寄回的汇款,她还以为哥在那个地方挺好,没半点怀疑。 

人常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然而,这两种不幸都让我家给摊上了。自从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以来,我爹的腰疼病就没断。以前,我爹在生产队赶马车到很远的盐池拉盐时染上的。起先,夏天能到田里耙地,秋天能和娘一起收割庄稼。到后来,就不行了。蹲下起不来,起来走不动。家里的一切都由我娘干了。

这期间,我和哥哥都在上学。哥哥上初三,我上小学五年级。我们的学习成绩都不错。哥哥连续三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很受老师的偏爱。

记得小时候,那会儿地里的收成不怎么样,村里人靠吃返销粮过日子。当然,我家就更不例外了。由于返销回来的粮食一般都是玉米,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点白面。每人最多也就五六斤。家里很少吃到白面馍了。家里仅有的哪么一点白面,留着给我爹做面汤了。有时候哥哥拿点交学校食堂。说实在的,一年能吃上一顿白面馍馍就箅相当不错的人家了。因此,我对白面馍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每当星期天,我哥总要从学校带回几个面馍来,放在炕上拿出来给爹娘吃,爹娘不吃,哥哥就全塞给我吃,我接面馍的时候,觉得口水直从喉咙里往上冒,而后又咽下去。这白生生的面馍是多么吸引人啊,我用双手捧着它,放到嘴边闻着那股麦香味。我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一口,两腮鼓鼓地,我大口大口地吞着。“呃”……我一下子给咽住了。娘倒了碗水递过来给我说:“娃儿,慢点吃。”在我接碗的时候,发现娘眼窝里噙着泪花。当时,我什么都不管,只顾津津有味地吃,只觉得面馍好香。

于是,每到星期天,我就早地站在村口等待哥哥回来这年秋天,哥哥考入了的旗办重点中学,同时,我也考入乡中学初一。这样,我哥俩的学费和书本费就需要很多钱。

这几年,家里没什么收入。我娘喂着的鸡和猪买的钱都给我爹抓药了。家里没有钱。我哥说不念书了,要回来帮我娘下地干活。这个想法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哥哥心里滋生了。

那天,天已经黑了下来。村里都点上了煤油灯。哥哥从笼屉里夹塌一块玉米面窝头递给我爹,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碗里。然后,抬起头说:“爹,我不想念书了,我要回来干活。”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爹瞪眼睛说。

“我不想念书了……”哥慢慢地重复着。

爹把碗和筷子往炕上一掼,玉米窝头溅了一炕。 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不想念书,想干啥?嗯!不想念书,除非我死了。哼!”说完,爹拿起旱烟,点着。吸着。

娘白了爹一眼有啥话不会和娃儿慢慢地说。大娃儿,你爹做了一辈子睁眼瞎,受苦受穷地过了一辈子,只巴望你哥俩能多识些字多懂些文化。多少年了,娘和你爹省吃俭用,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多懂些道理,你咋说出这样的说来了……

哥低着头,豆大的泪珠掉在窝上,哽咽着说:“我、我是想,爹有病,不能下地,家里就娘一个人干活,再说,家里又没钱。”

爹又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呛着他不住地咳嗽。老子这辈子受尽了不识字的苦,连一封信都写不了,只黑着个脑袋日弄着土地。老子就是砸锅买铁,也要让你哥俩念出道道来。老子心里是憋了一口气呀。爹叹了口气说。

娘见爹的气平了些,接住爹的话头。是啊,你爹虽不能下地了,娘现在还不到干不了活的岁数,非得你回来帮忙,娘的骨头还硬着呢!再干二十年没问题,你只管念你的书。娘明个儿就和你二婶借点钱来,书你一定要念,不能丢下。

哥仍低着头,好象有话要说,又不说,只是低泣着。

爹把烟锅里的火吸的一闪一亮的,吸进的烟从鼻子里喷吐出来,不断地向屋子的各个角落扩散。娘被呛得一个劲地咳嗽。劝爹:“他爹,甭吸啦,快吃饭吧。”

“来,文军,吃饭吧。”娘对哥哥说。

爹在窗台上磕掉烟,重新吃起饭来。

没过几天,我和哥哥带着娘拆洗干净的行李到各自的学校去报到上学。临别时,哥哥拉着我的手,像是要哭一样地说:二娃,可要好好上学呀,要不,就对不起咱的爹娘了。

快放寒假的时候,我收到哥的一封信。信上说,哥假期不回来了,和一个同学给学校看门,学校除减免下学期的学费外,还给二十块钱。哥让我转告爹娘,也许开学的那几天

能回来看一看。在信末,哥再三叮嘱我,多帮助娘干点活。要爹多保重身体,千万别断了吃药。

就在我收到哥的这封信的时候,我爹的病已经恶化。到张家口一家医院去看,大夫说是骨癌已经晚期,没治了,回去料理后事吧。没等放假哥说被电报催了回来。

一家人最怕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那天天下着白毛风雪我爹躺在炕上,两眼大睁着,两手紧紧地抓着我和哥哥地手,断断续续地说:“大娃、二娃--爹对不住--你--俩,没把--你俩养成--人,爹就要--去了--以后--这个-家家--就靠靠--靠你们了--可要把--书念 --念……”话没说完,爹的双眼睁得老大老大,一行浑浊的泪沿着蜡黄的脸流了下来,身子一挺,我爹呼出最后一口气,走了。我爹的离去,是他生命的一个残缺的句号。他带着遗憾离开我们,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哥哥的学生生活也就因此结束。

那年,哥哥17岁。 

二 

转眼间,六年过去了。

去年七月初的一个黄昏。

村庄上空飘荡着的缕缕青烟,时而被风扬起,时而又被压下来,而后飘散在街巷里。此时,夕阳尚末退尽,村子里一片寂静。

我从屋里出来,想到打谷场上走走,活动一下身子,好消除整整一下午的疲劳。当我王正跨过土墙旁的榆树林,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小声说话。听不太清楚,是谁呢?我凑过去。

“翠珍,你是真心爱我吗?”一个男音。

“不爱,别说真心不真心,嘻嘻。”一个女音。

这男的是哥,女的是刘基金家的二姑娘刘翠珍。哟,敢情哥和翠珍谈起了恋爱?这要是真的,哪可是好事。谁不知道翠珍是村子理最漂亮又让人喜欢的姑娘。她人长得好,又善良。平时不爱打扮,可是不论穿什么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咋穿咋好看。到她家给她说媒的人都快把门坎磨平了。翠珍就是不点头,她爹娘也没办法。说这年头咋时兴自由恋爱呢作父母的做不了子女的主了。原来,翠珍心里有数。好家伙,今天晚上咋让我给撞上了。

这时,又听我哥哥说:“翠珍,你跟了我一辈子要受苦的”

"我不怕,只要你对我好。”翠珍说。

“我爱你,可我没有钱娶你。你爹是拿不到钱决不会把你嫁给我的。”

“哪你带我走,像米多营子的李一发领着王小妹跑的远远的你说到哪,我都跟着你。”

“你说什么?说什么?咱村里哪出过这等事。叫别人指我的脊梁骨骂我的八辈子祖宗。我可不做哪伤风败俗的邪事。再说我们走了,我娘咋办?谁供文兵上学?”哥有些愠怒。推开翠珍。翠珍把头贴在哥的胸前说:“哪你说咋办?”

“你要是真心喜欢我,你就等我把文兵供的考上后, 我们再结婚。”我哥哥说到这里,折下一根柳叶,停住了话头。

听到这儿,我的心一阵子紧搐。

至从我爹死后,哥给了我许多。如果具体地说是什么,我说不清楚。只知道哥什么都能承受,什么都向着我。尤其对娘孝顺入微,以山里人特有的韧性把这个家料理的很好。现在已不吃返销粮了,还了爹看病时借下的钱。这几年,哥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为了爹临终前哪一阵言语,争着一口气。哥,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片苦心,决不会! 我思想着,正要离开,离开哥哥的伊甸园。回家继续复习功课。又听哥说:“我有一个想法。”

“啥想法?”翠珍急切地问。

“听说,到大同煤窖干活能挣很多钱,我准备明年种下地就去。”

“不能,你不能去!”翠珍说。

“咋?”

“干那活有危险。”翠珍把头埋进哥哥地怀里。

“没事,不会有啥事的。”

“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让我娘过几天舒服的日子。”哥哥接着说。

“哪我们啥时候结婚?”翠珍问。

“快,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哥扶着翠珍的脸说。

翠珍把脸凑上去,让哥亲她。

此刻,一弯新月正探过树梢,也偷偷地看着这令人心跳的一幕。我慢慢地在他们背后转过身,轻轻地挪动脚步,回了家。

七月,对于落榜者来说,是黑色的。所有的色彩都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涂抹着心绪。哪段日子虽然远去了,但哪种滋味却像一层雾,弥漫于心头,挥之不去。

而今,已是新学年的第二学期。 校园里的杏花开得正艳。我和几个同学正围着一簇粉红的杏树闻着杏花的芳香,并不住地赞叹着。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班主任姜老师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向我们走来。

“张文兵,你的加急电报。”姜老师边走边说。

“我的电报?”当时,我的心喀噔一下。

我接过电报一看:事急,速来!

是哥所在的哪个煤窖发来的。

我一下子惊悸了,仿佛被人在心口踢了一脚。胸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晃惚中,姜老师塞给我二十块钱,让同学送我到车站,立即就走。

大约是第二天上午九时许,经过一路打听,我找到了哥所在的煤窖。接待我的是该矿区负责人姓赵。他见到我,握着我的手说:“小张,我已尽力了,没把你哥抢救过来,我心里实在是……”

我听了这话,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扯着姓赵的衣服叫喊着:“这不可能,我哥他不会出事的。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众人搀扶着我来到一间低矮的土棚。

哥被平放在木板上。我拉开盖在哥哥身上的破布单,我晕倒了,半晌说才缓过气来。

哥红润而结实的脸消失了,两眼大睁着,而且陷得很深双颧高凸,面色煞白,嘴大张着,象是说着什么。再看身子,血迹沾满了全身,胸部的肌肉与衣服粘了一起。两手钩子一样弯曲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如果当时有人在场,一定能把哥死时的情景描绘的格外真切。哥临死时,一定是很痛苦的。

看着哥躺在哪里的凄残景象,我又一次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我已躺在哥住的屋子里,志强(王二伯的儿子)把哥留下的日记本和七元钱从哥哥行李底下取出来给了我,这算是哥的遗物了。他向我讲述了哥不幸的经过:

哥遇难的前一天,脚被滚落的煤块砸伤了。哥为了多挣点钱,不顾脚疼下了煤窖。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煤块砸断五根肋骨,因抢救不及时,而流血过多,死了。

哥死了,真的死了。他才二十四岁。

哥的不幸是我家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我家唯一的支柱崩溃了,我的精神崩溃了。

哥你什么走的这么急?你还有多少事没做,还有多少事等待着你去做。你走了,即将成为我嫂子的翠珍能承受了这个无情的事实吗?她是一个好姑娘,从你来到这里的哪一天起,她不顾她父母的阻拦,整天帮娘干这干那,里里外外地照料着娘,早早地担起了儿媳妇的角色,娘对百般怜爱。每当我星期日回了家,娘就不住地夸她,夸她懂事,会体贴人,是咱张家的好媳妇哩。你和翠珍姐结合是幸福的,看得出翠珍姐是多么地爱你。哥,你不该丢下爱你的和你爱的人。你为啥走得哪么急,走得哪么“无情无义”?哥最最承受不住这个不幸的是咱以生命为代价的娘啊,娘至从爹死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生活负担和精神负担双重压在她身上。她每天默默地干活,其实心里是苦的。岁月每时每刻不在刺割着她的心。咱村里的哪些和你年龄相仿的年青人,都娶了媳妇成了家,小孩儿都满街跑了。而你···你为了家、为了我一再推迟你的婚事,一年一年好在翠珍姐明事理,一年一年的等,都成老姑娘了。这,娘的心能不痛吗?哥,这些你知道吗?一个月前,娘和翠珍姐已做好你们结婚用的铺盖。翠珍为降彩礼,央求了她父母三天三夜,说咱家困难,又供我上学,你俩的岁数都大了,不能再僵持了,让着点吧。咱也不破了村里的习俗,就要一千块吧。她父母说,已经降了,不能再降了。翠珍姐苦口婆心地央劝,最后才说定为上个吉利数:1888块钱。当翠珍姐把这件事高兴地告诉娘,娘搂住翠珍说,我的好儿媳,我的好女儿。

哥你睁开眼,咱一起回家吧。

哥,咱回家吧。

哥没有走完他的人生,没有画完他心中的哪个圆,早早地让无情的煤窖夺取了生命。他的梦埋在了井底。

为了改变景况,改变日子的色彩,我必须继承哥哥在困境中成长起来的那种个性。

哥火化后,我把哥用生命换得的五千块钱“抚恤金”留给志强,嘱托他每月以我哥哥地名义寄二百块给我娘。一切安顿好后,我带着哥的骨灰盒和他的遗物--一个日记本和七块钱,回到学校。

在一天深夜,我悄悄地回了村。抱着哥的骨灰盒跪在我家窗前,我不敢哭出声儿,用牙紧咬着唇,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心里叨念:娘啊娘,你的命好苦啊;老天啊,老天啊,你为啥这样狠心哪……

月光霜一样地落在我的眼里,好冷。脸上的泪珠像冰结的水滴,凝聚在我寒秋般的世界。怕时间太久了,把我娘惊醒,我抱起哥的骨灰盒,后退着,一步一步地出了院门。走向我家的坟地。

跪在爹的坟头,我一边哭泣,一边用两手挖。不知多久,挖成一个坑,把哥的骨灰盒慢慢地放进去,两手捧着土,泪雨似的往下落。土一捧一捧地覆盖在盒子上,往事一幕一幕的在脑海闪现。从与哥牵手嬉耍到吃他从学校带回家的白面馍从他村边的幽会到爹底离世的哪一瞬间……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又仿佛是隔世。如潮的往事淘洗着悲戚的心空。我的心如负千石,心竭力枯。

掩埋了哥哥,我跪在哪里,祈祷上苍。为我的父亲与兄长,在另一个世界的幸福与快乐。也感悟人生:人活着,富贵也好,贫穷也罢,只要能和亲人一起生活,就是幸福,就是人生的享受。

天已无情地翻露出白脸,我怀着无法言尽地悲苦,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爹和哥的墓地。天亮时,回到了学校。

我一遍一遍地翻看哥留下的日记。哪朴实的语句,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一九八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天气 晴

今天,离开娘已经整整十天,这是我和第一次出远门。甭说,还怪想娘的哩。这么多天,娘一定惦记关着我呢。昨天,我给娘、弟弟、翠珍各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说,这地方很不错。活不重,吃的、住的都很好。请不要挂念,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其实,这下煤窖的活很重。每天从下边上来,浑身一点劲都没有,连走路都困难。吃得是黑面馍和杂菜叶,住得是露天的土棚,夜里常让冻醒。怕娘知道了难过,我只能说好,这是我第一次对娘说慌。

一九八四年三月二十六日 天气 晴

这些日子里,尤其在井下,我总是提心吊胆的。看到井下欲坠的煤块与听人说这里常有人被埋在煤下找不到尸体的事真害怕。可一想到家,想到爹临死时的情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

相信生活不会亏待每个人,只要肯付出。我要在这里立起自己,写出一个大大的人字来。

一九八四年四月三日 天气 阴

收到翠珍的信,已经两天了。我反复地读,越读心里越甜我就想:人活着,如果有一个人爱你爱的十分地专心,哪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又想,人既然来到世上,不管做什么,都要干出点意义来,只要是有价值。在事业与爱情这两件事上,我先选择事业。虽然我在此时此地所处的环境和所干的营生,说起来,在有些人的眼里是很不体面的事情,但这是生活的起点。等我挣些我钱回去,在家乡办个养兔厂,有娘和翠珍帮忙,绝对错不了。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翠珍在家帮娘做饭,说是等我回家吃饭。这个梦,好甜,好美。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二日 天气 睛

前天,赵头儿给我们发了前两个月的工资,共三百块钱。除去伙食费还有二百四十七块,给娘寄回二百四十块,留七块做零用。昨天,下井不小心把脚给碰伤了,流了不小的血。肿得象用气吹起来一样,手一按一个坑。有个矿友说,把草烧了用灰可以止血。志强就烧了点草把灰撒在破处,甭说,还真管用哩。 

明天是端午节,我不能回去给爹上坟了。弟弟会回去的,爹原谅我吧。

最后这则日记,是我哥哥出事的前一天写的。从这几则短短的日记中,可以看出哥哥每时每刻都在惦念着这个家,设想着末来。正如他在日记中写到的:人既然来到世上,不管做什么,都要干出点意义来,只要有价值。说的多好,这正是哥哥他对人生的另一种诠释。

然而,残酷的命运过早地剥夺了他的生命,他带着他心中的哪张图匆匆地走了。他走了,给我留下无尽的思索,留下奋进和追求。我只有不停地向前,用生命写完哥哥生命中的哪一个圆。

我回了学校,怕影响同学,我尽量克制自己。有时实在憋不住,就到没人地方大声的哭一阵,释放一下堵在心里的悲痛 姜老师是一位慈祥的语文教师,三十年讲台的风风雨雨使他的背变成一座拱桥,为从他身边走过的学子挺着。他对人和和善,脸上常带着微笑微笑,尤其是对学生就像对自己的子女哪么有耐心,富于爱心。不知是谁告诉了姜老师,我这几天很少吃饭,也不说话,请姜老师来做我的思想工作。

一直到熄灯的时候,姜老师才走。临走,他叮嘱我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好好复习,迎接中考。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琢磨,该如何让我娘接受哥哥死了,这个事实。

回了家,娘不在。邻居说在地里干活呢。我就去找翠珍,她娘说她早不是我家的人了,早成了你们家的媳妇了。她还和我拉呱了一些别的闲话,我没在意听,急忙去找我娘去了。

半路上正好碰上王二婶,打招呼后,王二婶看了看四周没人,就把我拉到避我处,小声问:“文兵,你哥哥真的没了?”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了。

“文兵,依二婶看,这事先别声张,千万别让你娘知道了昨天,志强来信说了你哥哥的事,他也说不要说,怕传到你娘耳朵里,她受不住。你二伯说了,你爹下世了,你哥哥没了,可你又小,这事得他来管管。你二伯说,等你回来,让你去找他帮你拿个主。二婶说着就拉我去她家。我说,我先去找我娘,等我天黑时,去二婶家。

“哪你当心点,别让你娘看出点啥,啊,记住了。”我目送二婶走远。

滚烫的日头,无情地炽烤着大地。远远地看见娘躬着腰像村头哪棵承受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老榆树,在哪里挥动着锄头看上去显得哪么有力,又哪么无力。翠珍在离娘在远处,向娘这个方向锄过来。

这一老一少,一个是未过门的儿媳妇,被她内心深处的爱情所至,早早地“过了门”,在她最初的抉择下,为心爱的人分担着一切。一个是典型的乡下妇女,为子女不辞劳苦地日弄着土地。这位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在精神与生活双重压力下,变得容颜与年龄大不相符。

我勤劳而又朴实地母亲,对生活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两个儿子能够有出息,能够在这美好的时代,做出超越父辈的事情来。但是,她寄于在哥哥身上的哪一半希望已经破灭了,深深地埋在哪个遥远的地方。然而,母亲全不知道,依然硬朗地在田间精耕细作。

娘啊,我今天回来是告诉您我哥哥的不幸的。面对您,我不知道您如何面对这个可悲的事实。

翠珍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我,对娘说“大娘,文兵回来了”娘放下锄,回过头来,慢慢地直起腰,惊喜地问“文兵,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咋回来的?”

“骑自行车。”我说完,走到娘跟前用袖口替娘擦脸上 的汗。

娘全身上下的打量着我说:“文兵,你瘦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脸“没瘦,是长个儿了。”

“咋没瘦,瘦了不少。”娘说着招呼翠珍过来歇一会儿。

“文兵,快考试了吧?不在学校复习,回家干啥?”翠珍走过来说。

“我、我……我回来看看。”我说。

“家里都挺好的,你翠珍姐每天过来帮娘锄地、做饭、晚上还陪娘睡觉,娘一点也不觉得孤。你就安心复习吧,抓紧点,今年争取考上它。”娘笑着说。

我转过脸,不争气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娘看见了问“咋,在学校吃不饱?”

“吃得饱。”我说。

“哪你哭个啥?”娘问。

“我、我想娘。”我说。

娘笑了抚摸着我的头说:“都大小伙子了,不哭鼻子, 也不怕你翠珍姐笑话你。”

稍停了几分钟。

“快甭哭了。哎,文兵,你哥哥没给你写信来?你回学校给你哥哥写一封信,就说娘说了,让他秋天回家来把婚事办了他和翠珍的岁数都不小了……”娘兴奋地说。

我一边嗯、嗯地应答着,一边站起来往旁边的林子里跑。

娘问:“文兵,干啥去?”

“哪边有个鸟窝。”

“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贪玩。”

都挺远的了听娘还在说。

我在林子里低泣了一阵儿,擦干了泪回来。

娘两眼瞅着我问:“文兵,你咋得啦?两眼红红的。”

“没咋,没咋,是、是让树枝挂了一下。”

“没事吧?”

“没事。”

“当心点,干啥都急烘烘的。”

晚上娘忙着做我喜欢吃得山药芋子。

我的心雨夜一样阴沉沉的,没有半点轻松感。心思像街巷里的柴草被风刮的翻来卷去。娘和翠珍在不停地说笑着。今晚的心情与今晚的情景矛盾到了极点。我暗自咒骂命运与现实的残酷无情。

哥的事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我不能说,我先去二伯家一趟。

说起我家和二伯家的关系,也算是世交了。听我爹说过,大概是解放前,旧中国连年内战的哪几年,说不清是哪一年。国民党军队常到我爹他爷爷居住的县城固安县抓鸡逮鸭子,搅得老百姓无法安宁。哪个县的老百姓大部分为了躲避国民党军队的搔扰,都携儿带女迁移到僻远的地方居住。我爹他爷爷和王二伯他爷爷是邻居,他们在一个风雪纷飞的夜里告别了父母带着妻子(哪时还没有子女)离开固安县,来到与河北省张家口北部的内蒙古茫茫草原。在当时这块人烟稀少的草地上,安家落户,开垦种地。经过几十年的繁衍和不断有人家迁来,就发展为现在的村子。村庄的名字大概是在解放后,成立人民公社时取的。

这些年来,我们两家的关系相处的一直很好。 

推开二伯的门,二伯正坐在炕上。吸烟。

二伯用拿着烟嘴的手指了指二婶旁边,示意让我坐下。我也不客气,就坐了。

“文兵,你哥的事你跟你娘说了?”二伯问。

“还没。”我说。

“哪你啥时候,跟你娘说?”二伯说。

“我不知道,二伯你看这事咋办?”我说。

“依二伯看,你哥的事等你从旗里考试回来,考上后告诉她。哪时,她的心里高兴,我思谋比现在跟她说好一点。你说呢?文兵。”二伯说。

“行,哪翠珍该咋跟她说?”我说。

“翠珍哪儿,二伯跟她说吧。”二伯说。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就像你二伯说的这样,一步一步地来有空二婶多陪你娘坐会儿,拉拉家常。二婶说完这些,忽然又说,嗳,他爹,要是文兵考不上,哪咋办?咋也不能瞒他大娘一辈子吧。再说,也瞒不住呀。

“这事我想到了,文兵,你们啥时候考试?”二伯说。

“还有一个月多一点”我说。

“到时候二伯把翠珍叫到二伯家,慢慢一跟她说。想她不会有多大的事儿的。”二伯的意思是假如我没考上。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又说了一些别的事儿。

等我回了家,娘自个我儿在灯下做针线,等我回来。翠珍回家去了。临走她给留下二十块钱,让我明天走的时候带上,零用。

中考以前,学校推荐我参加了全旗中学生作文比赛。散文《中秋之夜》荣获一等奖。这篇散文我几乎是用泪写成的。我把文章背景定在中秋夜,通过圆月下母亲孤单的身影与他人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情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对刚刚离去的哥的追思,文章句句深情,字字含泪。真有哪种“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惆怅与悲戚。老师和同学们看了,都说写的好 。对此番言语我并不在意,我只想,等我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写一点人生及其它方面的东西。到哪个时候,我或多或少有一些生活经历对社会及人生也有一点体验,写起东西来也比较顺手些。可万万没有想到,由于一时的冲动,具体地说是在情感的促使下,竟然写下了上面的一些文字。对于这篇上万的文字,写是写成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拿出来见人。我知道,它的结构与叙述方法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了,像我的年龄一样稚嫩、不成熟。

后来那么一天,我把它拿给姜老师看。他是学校语文水平最高,写东西最多、也是在报刊发表作品最多的。他看完后说,这篇文章尽管写得有些笨拙,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但内容还算新奇。 把它重新修改一下,在结尾处作一下交代。工工整整地誉写清楚,投出去,说不定能发。

最后,姜老师特意地夸奖了我一番,他给了我几个编辑部的地址。

在临近中考的前两天,学校给参加考试的学生放假了,要学生准备准备。说是准备,其实就是带一些去旗里参加考试的费用。我向姜老师借了自行车,带着课本回了家。路上,我一直在想,到旗里去考试光三天的旅店费就需要很多钱,再加上吃饭、买车票就更多了。我实在不好向娘张口。原因是在我上次回家的前几天,娘病了,娘是因劳累过度感冒了,引起肺炎发高烧,不停地咳嗽,都大半个月了,娘硬是抗着舍不得花钱买点药。后来,倒在炕上,是翠珍姐瞒着娘把邻村的医生请来,给娘治病。医生说,幸亏治得早,再晚一天后果就很难想像了。事后,娘埋怨翠珍说,这点小病,不用请医生也会好的,花了那么多钱,真可惜。这件事,还是二婶告诉我的,娘和翠珍姐都瞒着我,谁了没说。

进了村口,娘早就在那里等我了 

解到 娘把自行车上的书包解下来,跟在我的身后进了屋,从锅里端出热腾腾的素馅包子,娘俩盘腿坐在炕上。

“娘猜你今儿个要回来,就做好饭等你。这不,说回来就回来了。来,快趁热吃。”娘从笼屉上取包子给我。

“翠珍姐今儿个来了没?”

“她姥姥病得不行了,待些日子可能回来。”

吃完饭,娘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布包,拿出五十块钱,说,这是娘给你去旗里考试用的钱,明天走得时候带上。

我说,有三十块钱就足够了,这二十块钱娘留着吧。

出门多带钱,别挨饿,拿着,娘说。

真的,娘,用不了这么多。我把抽出那二十块钱再次放到娘的手里。

出门在外,没了钱可不行。听娘的话,拿着。娘说。

我拗不过娘,只好把钱装在怀里。

参加中考结束后,七月十五日从旗里回来,一直以忐忑心情等待着。录取通知书,能否来,我自己也说不准。至从考完试,和同学们对了题以后,我再也没敢去学校,我怕。怕老师们问我的考试情况。也不出家门,怕村里的人们问我:考得咋样、能考上吗之类的话,索性呆在家里看书,但书也看不进去,稀里糊涂。心里老是琢磨哥的事该如何跟我娘说,不管考上考不上,都很难。说了,她会不会惊过去。不说,能瞒得住吗?能瞒多久?我的心糟乱的麻团一样。

话说时间已到了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娘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刚吃完饭,翠珍来了。

这是她至从知道哥的噩耗后,第三次来我家。

第一次是她帮我娘把土豆锄完,过后约半个月去和我娘坐了近半天。说是哥给她来信了,哥在信上说,他啥都好,不让家里为他操心等等一些使我娘开心的话--多好的慌言。

美丽的慌言往往是出自美丽的心灵,只有美丽的心灵才能编造出美丽而又善意的故事来,让善良的人们内心深处感受一种慰藉、一种温暖。这是她第二次到我家,给蒙在臌里的我娘说的开心话。

听二婶说,二伯趁翠珍她父母到她姥家的那几天,把翠珍叫到二伯家,把哥的事告诉她的。

二伯在说哥的事的时候,事先跟翠珍说,不管出啥事,你都要克制自己,不要哭,小心让隔壁的文军娘听见。起先,翠珍跟本不信。她说,二伯,村里人都很敬重你,这玩笑可不能开啊。前几天文军娘还收到文军寄回来的钱。这怎么可能呢!

你二伯说,二伯啥时候跟你们开过玩笑,说过瞎话?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说这等瞎话?说着就让二婶把志强的信给翠珍看了,翠珍这才直楞了眼,憋着气,半晌没说一话。不一会儿,翠珍的泪呀,就象房檐下落的雨水,流得脸上、嘴里、胸脯上那儿都是。翠珍那娃儿可是个好姑娘,真懂事。难过成哪样子,也没大声地哭,生怕声高了你娘听见,就一个劲地抽噎。有好几回都背过去气去了,憋得嘴唇都发紫了。慌得二婶和你二伯又是拍后背、又是掐她的人中、又是搓她的手,少半天才缓过气来。后来,接着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嘤嘤地哭,真可怜。二婶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哩。

她问你哥埋在哪里,二婶告诉了她。你二伯怕她半夜跑到你哥的坟上去,就劝留她在二婶家睡了。

第二天大清早,二婶到堂屋一看,哪有翠珍的影子。着急的赶紧叫醒你二伯去找,刚上了南山坡,老远就听见有人哭。待走过去,只见翠珍用两手抠着地,眼着就要把你爹的棺材抠出来呀,那样子真让人心寒。多好的姑娘,唉……二婶长叹了口气,落下一行泪来。

这第三次来是向我贺喜的。她一过门就从腋下取出一个包,从里面掏出两双鞋和两双鞋垫儿来,看着鞋垫儿上由鲜艳的色彩搭配成的图案,那密密麻麻地针线不用摸,一看就知道蛮结实的。不用说,这鞋和鞋垫儿是翠珍姐做给哥的,今天拿来送给我。

娘喜欢的直夸翠珍心灵手巧,想的周到,还送文兵鞋子穿。看翠珍姐哪不自然的样子,有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赶紧打叉,问翠珍姐你吃饭了吗?这几天家里忙不忙?一些不用问的话。

翠珍只嗯、嗯地应答着。

我和翠珍都不说话,只有娘在说这说哪,乐不叠的说个不停。

送翠珍出门的时候,娘先回了屋。翠珍拉住我问哥的事的详细情况和最后处理结果,我一五一十地向翠珍说了一遍。这次翠珍没哭,她叹着气,一个劲地用脚狠狠地踢着墙根儿。我见她这样也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把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说出来。我说,翠珍姐,哥死了,我知道你心里苦。你、你、你找一个好男人成家吧。她摇了摇头,半晌她才挤出一句:再说吧。

不用我说,在翠珍心里世上最最好的男人就是哥了。她为了哥,多少年了,她成了村里唯一的老姑娘。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爹娘怎么阻拦,她都不在乎。为了她的心上,她挺过多少流言碎语,受过她父母多少折难,横下心来跟定了哥。

然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泡影,化为乌有。她的心能不苦,能好受吗?不能!谁知道她哭过多少次、流过多少泪、心有多痛?只有天知道。

临末,她问我啥时候告诉我娘哥的事。我说,想过几天告诉她。翠珍说,到时候叫上二伯和二婶他们。他们岁数大有些话好和你娘说。

我说,行。

我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没说。

翠珍走了。

我回了屋。

娘问:“我这半天和翠珍说啥了?”

“啥也没。”我说。

“啥也没,这半天。”

“真的啥也没说,她问我上学还缺啥,我跟她说,啥也不缺。就这些。”我说。

“那睡吧。”

“睡吧。”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娘送我到那个城市去报到。下了火车,看见爹和哥早站在a警察学校门口迎接。我和娘惊喜地跑过去,问你们从哪里来的?哥说他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激动的娘直抹泪。于是,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正当我们走入学校大门时,翠珍姐踏着彩云,飘动着红裙款款而来。她挽起哥的手,紧紧地靠在哥的胸前。忽然,听到有人呼唤翠珍的名字,恰在这个时候,娘推醒了我。

朦胧中,望着娘苍老憔悴的脸,梦中的欢愉瞬间烟消云散。我的心又一次沉重起来,我该怎样把哥的事告诉娘呢?

太阳升起老高了,灿烂的阳光照进这个小土屋,窗外的田野上,隐隐约约地走来一个人,像是翠珍姐……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文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轻轻走来点评:

贫穷有时候也是一种财富。

文章评论共[3]个
梅子果-评论

朴实的文字,真实的情感,总那么感动人!
  【文香 回复】:人性美与情感的悲悯,是无法从心中割舍的。 [2006-2-9 8:03:47]at:2006年02月08日 晚上11:11

深秋红叶-评论

从朴实中,读出一种力量。
  【文香 回复】:贫穷就是力量——一种无法估量的力量。 [2006-2-9 8:00:04]at:2006年02月09日 凌晨0:15

香樟-评论

小说都是虚构的,但我还是想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文香 回复】:是真的。1998年发在刊物上时,我当地的文友看到后,有为之落泪的。 [2006-2-16 22:56:04]
  【香樟 回复】: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2006-2-16 22:58:29]at:2006年02月16日 晚上1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