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初涨，夕阳消融在深绿色的江水中，一片紫红。几只乌黑的鱼鸦踏在近岸的扁舟上，小小的席蓬船于三江口的弯处颠簸。华亭水乡，却难得见到这种捕鱼的禽类，曲鼻勾噱，青眼碧睛，是一付泼辣的嘴脸。然而鹰一样的身躯偎缩在横出的枝干上，直同个木鸡。　

一个中年汉子从席蓬里钻了出来，古铜色的脸，古铜色的背，手里挥舞一根竹竿，刚立起就将鱼鸦赶下水去。鱼鸦先是无精打采地在水边游，待到竹竿朝前敲点，这才突然拍打双翼，抖擞精神，一头载进水里。约莫分把钟后，轻轻地冒出水面，腮帮鼓胀，嘴角露出大段鱼尾。

此刻，竹竿及时伸过来，不容分说地搭住爪下的短绳利索地挑上船去。随即沿着颈项顺手一抹，一条半死不活的鱼便吐了出来。接着鱼鸦又被重新赶下水去。中年汉子也不抬起头，自言自语叨咕：水浑，鸦儿看不清，抓不了几条鱼。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鱼鸦猛然从水底窜出，羽毛凌乱，姿态鹰扬，分明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斗。爪下抠着两尺多长的大鲭鱼，鱼目早被啄破，还在流血……

天暗了，鱼鸦一只只被挑回船上。中年汉子依次解下卡在它们脖子上的脖圈，又从舱里拣出几尾小鱼，捧出一方豆腐，任它们抢食。　

我不曾追究过鱼鸦的进化。然而，从它们的相貌上可以推测：之先也应该是一种叱咤风云的猛禽。不知哪一时辰，不慎而陷入罗网，或许由于羁而遭羁绊，以至身陷席篷为人奴役。天长日久，它们再也不思解脱，且益发麻木起来，看青云睡眼不开，睇蓝天垂翅慵举，终于浑浑噩噩，营营苟苟，这就令人鄙薄了。

晚霞业已为朦胧的夜色完全抹去。满天小星散乱在远近的高空、显得格外渺茫。三江口，独篝渔火零落在迷离的江面上，于明灭的火光中浮沉着两行黑点，那是栖息在横干上的鱼鸦，大概都在昏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