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泪

1

好时光是间花店。店主人是个年轻女子，叫小美。她穿简单朴素的衣裙，浓密的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子，大大的眸子黑得发蓝，白白净净的面容温柔而明亮，置身在五彩斑斓的花丛中，如一幅会动的水墨画。一些老顾客习惯叫她小美人儿，小美并不答应，只是大大方方的咯咯地笑，脸蛋上现出两个圆圆的酒窝，盛满甜蜜和清纯。

情人节，好时光的生意特别好。小美忙碌得像一只轻灵的蝴蝶，在芬芳馥郁的空气中穿梭往复。笑靥如花。

玫瑰是经不起时间的花朵，几天以后就会失去水分和香味，花瓣卷曲干枯，然后一片一片悠悠坠落。无可阻挡。小美希望在最恰当的日子里，把它们都卖掉，为那些正在爱着的人儿，添些幸福的色彩。当然，她还能赚上一笔，发点儿小财。

晚上11点，买花的人少了，却仍零星不断。小美狠狠心，关了店门。看着空手而归，有些失落的背影，她后悔当初没雇佣一两个大学生来帮忙。

小美没有情人。但是，半年前她已经对一人许下承诺，无论如何，今天12点之前她都要去赴一个约会。

2

云层又厚又低，天空里黑压压的，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小美哼着歌，将好时光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火红的丹桂在清冽的光照下，明艳动人。

门被轻轻地推开，微风夹杂着清新的雨味儿扑面而来，小美抬头望去。一个瘦高的男人，没有打伞，从头到脚被雨淋得尽透，正为难地站在门口，不知进退，脚边的地面湿成一片。

小美拿条毛巾跑过去，男人把头发擦干。

“没关系，小心别摔倒就行。”她说。

地板砖铺就的地面，滴上水滑得像镜子。

男人歉意地笑，仍然站在门口没动。一个好看的男人，高鼻子，薄嘴唇，目光温暖，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能帮我一个忙吗？”他问。

“可是——”小美瞪大眼睛。“我这儿没有男人的衣服。”

男人反应了一会儿后，连连摆手，爽朗地大笑。

“没那个意思。我只想每年的情人节时，你能给一个叫玉笙香的女孩子送一束红玫瑰。替我送。”他认真地说。

“为什么？”小美大惊。他们素不相识啊。

“她是我爱人。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所以——这是两千块钱，请你帮我这个忙。”说着，男人把一沓钞票恭恭敬敬地递到小美面前。

“不是你，我也会求别人。你会帮我吧！”他诚恳地补充。

小美犹犹豫豫地接过钱。她是个心软的女孩子，从来不会拒绝，何况是让她既感动又伤感的请求。7岁那年，父母离异后，她就希望全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永不分离。从苍白的脸色和清矍的情形看，男人是得了绝症吧，他说可能永远也回不来！她决定帮这个痴情的人完成心愿。

谭政言。交待完玉笙香的地址和电话后，男人告诉小美他的名字。

3

北方2　月的午夜，冷得让人伸不出手。小美抱着满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终于，有一辆出租车里没有乘客，连人带花都平安无事地钻进车里时，小美调皮地说了一句：感谢主。

一座老式公寓，楼道又窄又黑，小美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磕磕绊绊地来到顶楼。没有门铃。她有修养地，三下为一拍地敲。

没有人开门。

一定是睡着了。小美加大力度。

一阵悉悉嗦嗦的动静后，门开了。灯光肆无忌惮地明晃晃地射过来，小美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尽管如此，她也一下子看出，来人绝对不是玉笙香。

“干什么？”谢顶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问。

“玉笙香住这儿吗？”小美颤声问。她希望自己搞错了。

“谁呀？”随着嗲得发腻的声音，一个苗条的女人一边系着睡袍的带子，一边袅袅地走出来。

小美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直至坠入无底的深渊。

“谭政言送给你的花。”她几乎把花扔进女人的怀里，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4

小美坐在接待室里。这所男子重刑监狱地处大西北，小美坐了5天4夜的火车硬板坐，才得以到达。下火车时，她的腿又麻又僵，寸步难行。现在，她的耳边一直咣当咣当响个不停，屁股底下也忽悠忽悠的，还是坐火车的感觉。

小美来看谭政言。

小美当面只见过谭政言一次，就是下雨天，他来请求她帮忙送花那次。一个月后，小美所在城市的各大媒体同时报导一则新闻，某银行职员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40万，为其患癌症的女友做病体移植手术，现投案自首。上面有罪犯的照片，高鼻子，薄嘴唇，目光温暖，清晰可见正是谭政言。

10分钟后，在两名狱警的监护下，784号——穿着灰棉袄，剃着光头的谭政言出现在小美的视线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玻璃墙。

谭政言愈发苍白消瘦，满下巴的胡茬子，使他的整张脸苍凉得像火车一路掠过的土地。

“她好吗？”他问。

小美抿紧嘴巴，困难地点头。

“那就好！”他笑了，目光温暖依旧。“我们俩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彼此就是对方最亲的亲人。”

小美吸动着鼻翼，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原本也不想把实情告诉他。她只想来看看他，把用作买玫瑰花的那两千块钱全买了内衣，给他送来。

5

又是一年的情人节。小美把店面扔给两个临时工照看，自己去赴玉笙香之约。

一大早就接到玉笙香打来的电话，她想不去，可是听到那端虚弱的声音，她没忍心拒绝。玉笙香脸色枯黄，憔悴得像失去水分的花。

小美一声不响。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玉笙香也应该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对不起政言。”玉笙香的声音干涩如裂帛，完全不复当初嗲得发腻的模样。

小美心中不住冷笑。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顶得了什么！它换不回谭政言的清白和自由，更平衡不了谭政言对她的情深似海。

“我的病又发作了。我对不起政言，没能好好地活着。”

小美惊呆了，谭政言的牺牲岂不是彻底的一江春水东流去！

“交给他。”小美临走时，玉笙香指着床头的一只皮箱说。

小美把箱子带回家。箱子很沉，里面全是玉笙香和谭政言的日记。

6

尽最大努力，才把自己卖了10万块钱。10万，能换回政言失去的几分之几？老天为何如此刻薄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无能为力！

这是玉笙香最新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

新的一年的情人节。小美把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献在玉笙香的坟头。

因返回10万钱，谭政言由无期徒刑改判为有期徒刑15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