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黄昏，钢子都要打电话报告下班时间。所以，鲁南接起电话，想都没想就叫了声“老公”。

对方沉默良久。鲁南自知莽中出错，正欲道歉，对方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祁君的声音，自她嫁了钢子，再没听过的声音。它曾在鲁南的记忆里响过两年，却又在一瞬间残忍消失，直到这个黄昏，才从那个被她淡忘的角落里再次传来。

“南南，我想见你。就现在，我去接你。”

祁君霸道地挂断电话，不给鲁南拒绝的时间。

2

“带我去哪儿？”鲁南在祁君的车上坐了好久，才说出第一句话。

“老地方，星河宾馆521房间。”祁君亮出迷死人的招牌笑容。　

亏他还记得。初见那日，祁君就不顾521的价位高于其他，执意订下了它。只是如今，他的爱情在哪里？

鲁南只知道，祁君就像一道符咒，蛰伏在她的心底，一旦被唤醒，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走，一如半年前不顾一切地跟他见面一样。彼时她还是个乖女儿，而此刻，她已是别人的老婆。

祁君的视线落在鲁南隆起的肚子上，车速慢下来。“我忽然有种感觉，我是在陪自己的妻子兜风，而你，正怀着我的孩子。”

“你结婚了吗？”鲁南明知故问。

“没呢。跟谁结呀？我就是个贪玩的孩子，把一切都看成游戏，不然也不会错过你。”

祁君叹气。原来他也有叹气的时候。

“你说什么都行，但别伤害钢子，他是个好丈夫。”

“这你不用操心，我们的关系比你近。我只想做你的好情人。”

没等鲁南回答，钢子的电话就来了，是打给鲁南的。

“没在家吗？”钢子问，不改往日温柔。

“你回家自己吃饭吧。我在同学家呢，她老公出差了，让我来陪她。”鲁南心虚地说着谎。

“你还是学不会说谎。”祁君轻抚鲁南的脸颊，无限怜爱。

3

“我在同学家。”鲁南第一次撒这样的谎时，正靠在祁君的胸前。她在电话里对妈妈说，在同学家，晚上不回去了。

当时祁君就嘲笑她：“撒个谎也这么没创意！像你这种初级水平，也就骗自己老妈的能耐，自己女儿呀，说什么信什么！”

鲁南并不生气：“有创意是什么样呢？难道让我告诉她，我出来跟网友开房间、私订终身了？”

祁君接了个电话，拉起鲁南：“领你见一个朋友。”

走出宾馆，祁君指着等在门口的年轻男子，介绍道：“这是钢子，我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又指指鲁南：“这是南南。”

鲁南看看那位“钢子”，调侃了几句：“钢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小翠呢？彪哥最近咋样啊？”

两个男人都笑了。“钢子”解释说：“他总叫我钢子，是表示比铁子还铁。走吧，请你们喝酒。”

4

酒桌上空瓶成堆。祁君摇晃着站起来：“我有事出去一下，钢子，帮我照顾南南啊！”临出门还冲钢子挤了挤眼睛，可爱至极。

“他这样行吗？”鲁南为祁君捏了把汗。

“没事……”钢子话音刚落，手机铃声轻柔地响起，是《梁祝》。

钢子接完电话，周围顿时静了下来，静得令人尴尬。

鲁南找了个话题：“你喜欢《梁祝》？”

钢子点头：“对。我也喜欢《两只蝴蝶》，同样的源头，不同的韵味。”

“那我帮你编《两只蝴蝶》的铃声吧？”

鲁南拿过钢子的手机，音符跳跃。

5

一曲编完，祁君依然不见踪影。鲁南打电话过去，祁君醉意醺然：“单我买完了。我喝多了，不回去了。钢子跟你说了吧，今晚他陪你玩。”

“你说什么？”人道是酒后吐真言，鲁南不懂祁君为何酒后胡言。

“我说，让钢子陪你玩。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跟谁玩不一样呢？有空我再陪你，好了，就这样啊……”

鲁南忽然想吐。网聊几个月，祁君一直叫她“老婆”，即使在电话里也叫得情深意浓，为何此时又换了模样？他明知道，自己是鲁南的第一个男人。他明知道。

钢子看着鲁南，小心翼翼：“祁君从小有什么都分给我，每次见网友，也都……”

“那就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鲁南和泪干下最后一杯，赌气拉上钢子，回到宾馆。

那夜，除了给鲁南擦眼泪，钢子没多碰她一下。她的泪像伤心的雨，下透了钢子的心田。

“我是个平凡人，不如祁君风流倜傥，也不像他那样子承父业大把赚钱，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这是钢子向鲁南求婚时的台词。

婚礼当天，祁君送上厚礼，又高调地做了钢子的伴郎。可惜，不是新郎。

可惜，当他们再次相拥在521房间，祁君为当初的轻薄后悔时，鲁南已不能回头。

惟有鲁南的谎技毫无长进，因为缺少操练。婚后，她还是第一次欺骗钢子。只是，她和祁君都不曾注意到，他们牵手走进宾馆的场景，没有逃过背后的一双眼睛。　

那是钢子的眼睛。星河宾馆，是他下班的必经之路。

6

钢子摆弄着眼前的两万元钱。那是祁君刚刚付给他的“月租”。

钢子有病，为了治病，他跑遍全国各地，钞票像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地抛出去。能替他填这个无底洞的，只有祁君。

祁君旧话重提：“把南南还给我，我一次性给你20万。”

钢子固执如昔：“我不搞批发，怕你后悔。万一不到10个月你就不想再见鲁南了，岂不亏了？”

“哪能呢？5年我都坚持下来了，还怕10个月？其实我比你更爱她。你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不惜把她出租给我；我呢，想见她几次还得支付昂贵的租金，这可是我拼老命赚来的钱啊。我要是不爱她，何至于此？”

“希望如此吧。你要是能坚持一辈子，我可就有固定收入了。要知道我赚这份钱也不容易，得忍痛割爱，主动给你们创造机会，还不能露出破绽，技术含量多高啊。劳动所得，受之无愧。”钢子把钱收好，起身告辞。

7

阳阳从幼儿园出来，旁边走着钢子和鲁南。他们来接女儿放学，马路上车水马龙，街边桃花灿烂。

“祁君从小就这样，自己玩腻了的东西，就顺手扔给我，过后想玩了，又往回要。”钢子看着鲁南，轻描淡写地说。

“好好的干吗提他？”鲁南的表情冷下来，甩开钢子，一个人过了马路。

鲁南本想骗钢子到老，看来他还是知道了真相。也是，5年了，再粗心的人也会察觉。

“妈妈！妈妈！”阳阳跟在鲁南身后，边跑边喊，直到被一辆轿车撞倒。

医生冲出抢救室：“孩子需要输血，可是血库里没有b型血了，怎么办？”

钢子捋起衣袖：“我就是b型，输我的吧！”

病床上，钢子的血汩汩地流入阳阳的血管。

8

阳阳停止了呼吸，死因是溶血症。

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钢子和医生一起，被警察带去调查情况。

其实，钢子早知道自己是ab型，也早知道阳阳并非自己亲生。5年里，他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而他不遗余力治疗的，正是先天性不育。这个秘密，他不打算对任何人说，包括警察，包括祁君，也包括鲁南。

他想告诉鲁南的，只有一件事——祁君每月给他的两万元，他都只花一半。另一半，全部留给了鲁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