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农历大年初一,我寖食不安,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困扰我十多年的梦近些天频繁的重复。往事恍若隔世,那是一笔我永远无法偿还的感情债,舍不了,忘不掉,更不曾写过。我听见他在我触及不到的地方向我召唤,我只好坐到床上打开笔记本,仿佛是了却一桩心愿,回忆着那一段
永远的初恋
在我的心里,永远有个秘密,不能为人知,也从不对人道,却像体内的结石时时让人疼痛,因为短暂,所以刻骨铭心。
——题记
我再次来到十一岁之前生活于斯的山乡小镇。频现梦中的烈士纪念碑静静地被万千光缕缠绕,矗立在半山腰,小路蜿蜒,松柏苍翠。记得小时候,我常与伙伴们在这里玩耍,爬高上低,直到日渐西沉。烈士纪念碑,是我童年的乐园,而今却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十六岁时,我家搬离小镇,迁至合肥。就在那年秋天,我收到了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想不到,一去数年,一段遭遇,这所学校因为遇到他,竟使自己的心被终生囚禁,永远逃不出凄楚悲凉的牢笼。
因为年龄小,大三了,尽管身边的同学双双对对,我仍然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整日宿舍——教室——图书馆。也有些男同学向自己示好,可总好像找不到感觉,要好的合肥老乡都是男同学,均大我三四岁,当我小妹妹看待。食堂吃饭有他们帮我占坐位,图书馆看书太久,有他们送我回宿舍,在教室学习晚了,甚至经常吃到他们递过来的面包。我喜欢被照顾关心的感觉,也感觉到他们对我的好。在我心目中,恋爱是美好的,我想着白马王子会在一天来到我身旁,但不是他们。因此,为回报他们,我会经常抽出一个星期天,将他们的衣服悉数收来,洗静折好再送到他们宿舍。我们一起逛街,一起翻相山洞,一起晨炼,也一起在操场散步,一起往返合肥与学校。三位男生与一位女生就这样精心呵斥着一份朦胧的友谊,从来不提爱情。
大三寒假前,学校组织了一次全院女子象棋比赛。大学时,除了写作,可能是受家庭的影响,我对象棋也兴趣颇高。因为经常与他们练棋,他们都认为我达到了相当的水准,一定要我报名参加,加上大学里会象棋的女生实在不多,我也就试试吧。因为没人报名,班长愁得早生了几根华发,为了给他排忧解难(呵呵),我就忐忑不安的报了名。班长不相信的看着我,继而连连宽慰打气,说,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比赛定在一天下午。先前耽误了些时间,等忙好,已经超时。在三位保镖的陪同下,我一路小跑,往数学系的那间教室赶。照着指示牌,一头闯进去,没料到眼前人影一闪,我竟一头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去。挣扎出来,脸颊火烧一般。惊愕之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年轻、充满阳光与活力的脸庞。一个大男孩,穿着件浅灰色的套头毛衣,蓝色的牛仔布夹克,身材又高又挺,满头浓发,一对眼珠黑亮有神!我们目瞪口呆的对视着,空气仿佛凝滞。我如遭电击,全身的血液和细胞都震颤起来,心跳的厉害,陷入短暂的空白失语状态。他盯着我,也如痴了一般(后来他说,那天,他眼中的我是一个看古典轻柔的姑娘,头发光洁飘逸,眉毛秀气,眼睛大而明亮,还有对视时羞红了脸的默默神韵)。天,这是一见钟情吗?好久,他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来参加棋赛的,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对他扬了扬手里的参赛号码。没想到,他正好是我的裁判,第一轮初赛,我仅二十分钟就轻松过关,他笑着说,看不出来啊,还挺厉害。我这人经不住夸,立马骄傲起来,扬起眉毛,跟着笑着道,厉害的在后面呢。“那我等着啊”,我走了好远,后面还传来他悠悠不绝的声音。
一旦相识,世界就变小了,好象处处都能碰到。晚上去二楼教室自习,在楼梯拐弯,正好他下楼。
“咦,你是中文系的”
“是的”,我笑了笑。
“你都三年级了?”
“是的”
“你看起来很小啊”,
“呵呵,”
“厉害厉害,果然不可貌相,我还以为你新生呢,倒是老生了。”
“厉害的在后面呢,”我又得意的抛出了那句话向教室走去。
下自习了,作为校广播站的通讯员,我在写篇诗歌。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保镖”们破天荒的一人没来。十点半,我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宿舍。一起身,他正站在我前方看着我。诺大的教室,就我们俩人,我一阵慌乱,手足无措。他也讷讷的,说,下楼时,看到你们教室灯亮着,就过来看了看,没想到你一个人在,看到你聚精会神的样子,我也就没敢打扰。你学习真是用心,一定是你们班的好学生吧。我说,我在写校广播稿,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该回去了。说着,拿起书本,从他的身边快步走过跑回宿舍。
晚上,很久没睡着,因为那种心跳。我想象着他的笑容,心里直骂自己没出息,至少不应该独自跑回的,可我又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情感萌动而害羞吧。
第二天下午,棋赛继续进行,再见面,虽然情景依旧,心湖里却似微风拂过,失却了平滑如镜的光润,添了些晦涩的潜流和波痕,双方都有些不自然。复赛仍然顺利闯过,他的眼神有了些赞许。我能感到背后的目光送了我很远。
朦胧而神秘的情感就是那样诱人,再到晚自习,我开始盼望着他的出现。但不能,他们三人总是不离不弃的在我教室门口等着。我看到了他,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最后的决赛终于来了,我有些紧张,毕竟与初时的淘汰赛不同,到此关头,我已经不再是参与,而是非常想赢了。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来观战,班长比我还紧张,说我要为中文系争光。三盘两胜,他仍然是裁判,我只想在他面前一展风采,虽然我们之间的话没多过十句。但感情就是那样微妙,我们的眼神已经交流过成百上千次。前两盘,一胜一负,平局。中场休息,他告诉我说,你的实力稍微强些,现在重要的是心理素质,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要紧张。我真的紧张,手心满是汗渍。决胜局的开盘我和对手都果敢疾行,转眼到了短兵相接的决胜时刻,我集中精力思考,走一步,看三步。我每走一步妙棋,都能听到周围的赞叹,校党委书记也在,连说,没想到,没想到。我的对手也紧张,她好象更想赢,因为是摸子必走,她错误的拿起了炮,却无处可走。我已看到结局了,却还慎重再三。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示意我将军。我微微点头,将军!刹时吃了她唯一的车。我一车一炮两兵对她的一炮。大局已定,我看着她的泪慢满眼眶,最后珠落玉盘,投子认输。周围一片掌声,而我的眼里只有他的笑脸。
三天后,他给我送来了院女子象棋比赛的冠军奖状和奖品。并告诉我,晚上希望在校图书馆见面。
去还是不去呢?我紧张又彷徨。这是我的第一次约会。我的脸又开始绯红滚烫起来。在二楼阅览室,我们见面了,他用一本书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找了一本杂志,坐在他的身旁。因为静,我们用笔交谈。
他是我同届,英语系的班长。他说,他很久以前就注意到广播稿里有位叫“欣儿”的作者,只是无缘相识,没想到欣儿竟是位象棋高手。他喜欢我那淡淡的愁绪,他说,他很想呵护着欣儿,让欣儿快乐,开心。我笑着说,自己英文不好,以后请多多指教。他是本地人,但学校已经准备保送他上研究生。笔谈两小时,我们说家庭,说学习,说文学,也说我那三位保镖。图书馆要关门了,我们都于依依不舍中满怀着新的期待。
随后的日子里,我经常找借口晚自习后离开三位保镖,与他在校园里散步。越来越感觉到共同语言很多,他的英文尤其好,三年级时已过了国家六级考试。为了提高,我经常与他英文对话,水平自然提高不少,高考英文不及格的我甚至能用简单的英文写诗歌了。同时,我也有了考研的念头,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他家离学校很近,他的母亲是位医生,轻言细语,亲切和蔼,在他家,我喜欢那种充满着幸福和亲情的温馨。
寒假来了,他送我去火车站艰难的道别。整个正月,思念折磨着我,我渴望看到他的身影,以至于开学未至,我就提前回学校了。他到火车站接我,很想牵手,也很想拥抱,但我们什么也没做。相视着,很含蓄的笑笑。他接过我的行李,送我到学校。晚上一起吃完饭,在校园中央的大草坪上并肩而坐,心里充满了初恋的甜蜜。从傍晚到月上柳梢,有满腹的话儿想说,可又有默契,此时无声胜有声,脉搏交响,心跳和鸣。我们相互偎依,享受着那份宁静幽邃的浪漫。桔色的路灯将我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直到十一点,宿舍要熄灯了,他才送我回宿舍。我们走的很慢很慢。在宿舍的铁门前。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揽过我,捧起我的脸,事出突然,我没有准备,羞涩又害怕,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低低的说,“我喜欢你,欣儿,这段日子,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听着他的表白,我的心又开始狂跳,脸也热起来。第一次面对,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次挣脱他的手,扭过头,不看他,说:“你早些回去吧”。他用温暖有力的大手握着我的手,定定的对我说,“你要相信我,我会对你负责的,让我伴你一生,好吗?接受我,欣儿。”他的声音里注满柔情,使我心旌摇荡。我象春风中的柳枝一样欢快,却还是轻声说,“太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回到宿舍,我在想,仅仅两个月,我们甚至没有拉过一次手,没有吻,也没有拥抱,就这样私订终身了吗?他那样的优秀,身边不乏知情知性的女子,上天竟这样的眷顾我吗?我仿佛丑小鸭般的不自信。一夜辗转无眠。
可是,接下来的四五天,我没再看到他,我以为他开学忙。我是一个骄傲的人,心想,你再忙,也不会连半小时都抽不出来吧。我没有去找他,一直等待,从甜蜜到痛苦到怨恨再到担心。半个月过去了,眼前的空白愈来愈清晰而异样。我再也忍不住了,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头天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久不来找我呢?
我去了他的教室,没有看到他。一天下午,我去了他家,刚到门口,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甚至不敢敲他的家门。
开门的还是他的母亲。她双眼红肿,苍老了许多。看到是我,她就站在门边,拉着我的胳膊,“呜呜”痛哭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开始下沉。进了屋,我看到他放大的相片,嵌在黑框里。我突然雷击一般,木然呆立,很久,才指着相片,摇着他的母亲语无伦次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他母亲只是抱着我哭。我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听着他的母亲呜咽着断断续续的向我诉说。原来,那天接我回学校后,直到凌晨三点也没回家,他们以为和我在一起,也没在意,直到四点多,接到他车祸的电话………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踉跄后退,用手抓着门框,头晕目眩,肝肠寸断,“他说过要伴我一生的,要伴我一生的,”我摇摇晃晃的对着他母亲哭喊着,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只会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前回校的,不该让他去接我,更不该与他坐到那么晚”,百般懊悔,千般自责,万般痛苦海啸般向我袭来,“阿姨,是我错了,是我害死他的,我不该让他那么晚才回的,是我,是我”面对他的相片,我泪流满面,跪倒在地,面对心碎哀绝的母亲,又怎敢祈求她的原谅?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失去了第一个爱人,我们同时失去了最心爱的人。
他的房间还是那样整洁,所有陈设都保持着原样,他在桌上的相片里对着我笑。眼泪再次决堤而出,模糊了他的容颜。他的桌上放着一叠信,收件人都是“欣儿”。那是正月间,我们分手后,他每天一封的写着对我的深情,对我的思念。还有一张纸,满纸笔墨全都是“欣儿欣儿”。
我不知道是如何离开他家的,余下的一年半大学生活,我整日神情恍惚,那种绝望到底的悲切和无助,那种万念俱灰、了无生趣的痛楚埋葬了我本就少有的欢乐。“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我时常听到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对我低吼着。心几乎是空的,淘去了灵魂,失去了所有的思想。只能经常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床上,用双手抱着膝,把头放在拱起的膝头上,等待天亮。命运撕裂了我十八匀的天空,让我在情窦初开之际,却让十八岁的我,独自于异乡承受这般生离死别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我与他的感情,也没有人知道短短两个月,我曾经恋爱过,甚至刚刚开始就被永远的辗碎,同时结束的还有本不明亮的青春。
从此,我不下象棋,不读英文,不去操场。毕业后,也再没去过学校。
临行前,我去了他的墓地,与他道别。
什么也没有带
在拥挤与喧闹之后
我来看你
只有一个人的心情和你我共同的秘密
心写的祭文
素纸黑字
抖索着,放在你碑前
我什么也没有带
四下里都是供奉的鲜花与飘散的硝烟
只想默默地陪你
坐在碑边,抚摸碑顶
就象你在身边
心在腌渍般疼痛
涩湿的泪风干了又涌出
闭上沉重的眼睑
心像飘浮的素绢
岁月的烟尘掩不去
你生前的承诺
和我们永远的遗憾
再后来,挥之不去的梦魇折磨着我,累月经年。我在儿时的烈士纪念碑,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惊恐万分,无处躲藏。我睁不开眼睛,不能呼吸、不能喊叫、甚至不能哭泣。有时候,会看到他在远处向我招手,或者拉着我从狭隙间逃离,或者他不断地后退,我拼命地追赶,可他总是离我好远好远,直到他隐入烈火之中,我也跟了进去,火海暴虐恣肆,我拼命挣扎,在猛烈而怪异的火焰里,我的眼睛寻找着他,心呼唤着他……。每年多次同样场景的梦境,纠缠着我,惊扰着我。因为我,竟让世间凋谢了一个那样年轻、灿烂、又深爱着我的生命。
“让我伴你一生”我仿佛又听到这声期许和承诺,自时光隧道的那头传来,亲切而渺远,呼应着我心头的痛楚,要我用一生承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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