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对男女之事理解有着复杂而又独特的感觉。他懂事起，他就想入非非渴望从别的女性那儿得到某种精神上的满足。随着年龄增长，这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可他天生就有一种深沉而悲剧的性格，总是压抑自己，只得在想像的王国是去寻求体验。结婚前，他没有跟任何一个女性写过任何指言片语，而婚后也没有与哪个女人通过信，更不必说结交什么女朋友。直到现在也没有打破给女人写信零纪录。女同学、女学生倒是不少的。细细想来，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一缺陷和最大憾事。就是他同桂香的结合，也完全是中国传统的正宗的婚姻：先结婚再恋爱。每当看到现在青年人未婚就完全享受夫妻间的一切权利，说不清楚他心里是嫉妒还是羡慕。除了桂香，同女人的交往，留下的美好回忆是多么地苍白和可怜啊。尽管海明威说，回忆也是一种饥饿。

早在读稀饭学校（师范学校的戏称）时，他没与一个女同学单独呆在一起说过话，也就无散步谈心拉手接吻之类的浪漫故事了。因为他没这个权力，或者准确无误地说，他没能够争得这种权力。除了班上有一个同姓的漂亮女孩主动请他出校门聊了几次，就好似没有浪漫的历史了。不过，值得回味仍有一回。那是进校那学期元旦晚会，班里跳集体舞，“青春圆舞曲”，他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摸过女同学的手，虽然不是鲁迅形容的阿q调戏小尼姑后手指发腻、飘飘然，不过确凿是怪异样的，心里惶恐的，当然根本就体验不到当今电视剧中热情如火，人性膨胀杰出画面。出身社会后，他听恋爱专家发布权威消息，他们班二十多名女同学中只有一人未收到情书，谈过恋爱。而男同学中就只三人没女朋友，他顾延久竟就是三个不幸儿中最可怜的一个。

说来可笑，他心目中也有白雪公主，在脑子里，为她发狂，为她痴迷。看到她被别的男生追求，他们勉强走到一块儿，他怨恨，嫉妒，他算是真正领略茨威格关于嫉妒的经典定义：情敌的尖酸痛苦的好奇心。他这童年时一看到陌生女人脸就发红，——胆小鬼差劲的就是勇气和行动。他如痴如醉，反复朗诵普希金、泰戈尔的诗，也没赐予他以爱的崇高勇气和力量，只会加重单相思，发展到病态境地。普希金有一首诗，他不知读了几千遍。

“我爱过你，也许，爱情还没有

完全从我的心灵中熄灭，

……

我爱你是如此的真挚缠绵，

但愿别人爱你，和我一样。”

他们是邻桌，他偷偷地拿她放到桌上手帕吻过，默默地热情地为她收好书本，还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但终于没胆儿发出去。“即使我20年前就看了《情深深雨朦朦》，听了刘欢的该出手时就出手豪言壮语，甚至看了一二三级黄色片，恐怕也没那个胆量。”老顾想：谁让我相貌平平，无任何家庭背景？谁叫我把爱藏到汪洋大海，珠穆朗玛峰颠？

当了教师，对女人又爱又怕的心理障碍不仅没得到改革，还变得十分顽固。人生中不可能不接触家庭以外女性。他是吃教育饭的，与女同事、女学生打交道是经常的。但交往绝对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他所希望的那种色彩。他懒得找女生谈话，因为感觉是挺别扭的。因为工作，偶尔不得已，他才下最大决心，三言两语说完，打发就走，生怕落得过动机不纯的嫌疑。虽说有时还可以隐隐约约地品尝过中情趣，也仅仅是一点儿情趣罢了。这使他觉得男人和女人的来往是格外神圣。从心底，从灵魂深处似乎可以感到一种玄妙的、不同寻常的、令人捉摸不定、妙趣横生的东西。这常让他生出对一些男人嫉恨的情绪。一个他特别关注过漂亮小姐就应当永远不嫁人，如同一朵开在枝头上鲜美的花儿最好不要被人采摘，除非她自落自灭。否则得到她的男子也不是好东西；当想到一个面孔清秀、眼睛纯洁无暇的窈窕淑女将要嫁人时，他就会发出空前绝后叹惋之声。

有人说，最能改变人的因素：一是时间，二是病魔。婚后，他才开始像其他同事那样谈风花雪月，渐渐才高谈阔论，有时露骨而又赤luo裸的。未婚男子和已婚丈夫对男女之事的理解是迥然不同的。他现在的想像是非常到位的，准确的，具体的，可感的，不再是罩上了的一层薄薄的朦胧的神秘的面纱。例如，学生谈恋爱，是再也正常不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实乃天经地义。男人女人有外遇，闹离婚，他也不再深恶痛绝之，而是情有可原，甚至是有本事有能耐的有身份的象征。同事在报上读到几条顺口留，他能倒背如流：一等人家外有家，二等人身边有花，三等人下班回家，四等人四海为家，五等人老婆不在家。

孩子大了，读书用大钱的时候逼近了，家中没什么存款，桂香多次提出外出打工挣钱，狮子镇生意不好做，土地里更是入不敷出，老顾害怕当末等人，都婉言拒绝了。人可能战胜一切困难，唯独不能战胜自己。这是他在办公室发布的经典。吃差点，累一点，也不能做第五等人。再说外面的世界虽精彩，却无奈。这穷乡僻壤，放飞的女人还少吗？

每到初三最后一学期，发现学生中有谈情说爱的，行动出格的，同事就有一番精彩对话，他也觉得不刺耳，早已见怪不经，而且每回凑合几句。

“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出安全事故，我就算完成了任务！”

“要爱要恨，由他们去！两三个月搞不出问题，不会当外公外婆啦！”

“你还是去学学法海，下干墙嘛？”

“当法海，我才不那么傻？法海是何等角色……”

“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鲁迅的话，人人都学过，人人都会背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