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
青石板路象一棵树,不远就分了丫,丫枝细密,在蒙蒙的细雨中伸向一座座崭新的漂亮楼房。一簇簇的细竹,数棵果树,把那丫枝连同房舍掩藏得若隐若现,带给人的是神秘、幽雅、宁静和舒心。周遭不过5公里,散落着七八十户闪亮着亮彩的人家,刚建起来的房舍处处放射着时代的气息、文明和清新。人还在路上,心就飞进了那树下人家。
小时候读书,老师描绘共产主义时代的生活,形容得如天堂一般。其时太小,见识浅薄,又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供实地体验,所以印象竟然不深,不过有一点却一直铭记于心:“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时生活艰苦,农村场上家家点煤油灯,饭吃不饱,衣穿不暖,冬天光脚板上学,对老师的描绘,惊讶得张大了嘴,疑问“不知那理想的光景还有多远”。想想那时的人真简单,容易满足,有了楼房有了电灯电话,心就随日子去了。今天看来,这样的要求未免太低!
路边是一位叫周龙章的农民的家,8间屋的新楼刚建起来不久,墙体还湿润,亮闪闪的外墙面砖发着耀眼的光,混凝土铺就的坝子里还堆着一小堆残剩的建筑灰渣,两米高的坎用坚石砌得规整耐看,坝子边上栽了一排果树,虽然还是苗,却平添了几分生气。小院落宽敞、清新、优雅、恬静。周龙章说他修这房子是赶上了好光景。去年三口之家还挤在三间土墙瓦屋里,早就想修房子,只是地基不够,没有绿化带,建几间房孤零零的,住起来难受。原打算搬到场上去,可钱又不够,就一直拖了下来。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镇上首批在他们社建“文明新村”,镇党委书记王翔几次来他家帮助规划设计,特批了拓宽的地基,才有了现在这房子。他的厨房宽敞亮堂,灶台案桌用白瓷砖贴得雪亮,烟熏火烤的柴灶煤炭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沼气和液化气灶,自来水,独立卫生间。周龙章说现在修起来的房子家家都是这样。与幼时老师所描绘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相比,这生活已经超出。难道这就是所想的共产主义?不是,这只是人们生活中的一次飞跃,一个亮点。
一路走来,一座座造型别致的西式风格的别墅式楼房那么耀眼,那么充满诱惑力。它们的崛起,昭示出了川南农村的新风景。
农民的生活水平一直是中国人中最低的,最贱的。农民祖祖辈辈厮守着那片土地,那茬庄稼,最可心的事就是修一栋称心的房子,住上一间好屋,不高的奢望却难以实现。千百年来,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努力,一代又一代的积累,实现愿望的有几人呢?时间只是稍稍倒退半个世纪,万千人家中,除了十里八乡才偶有一处像样的庄园外,千家万户全是草棚瓦屋,而其延续的时间之长令人想起来就打寒颤。如此家家小桥流水,果木竹丛垂荫;户户高楼生辉,厨厕饮水洁净亘古绝无。
机会和条件都是人创造的,无论是乡里镇里还是县里,都是与农民最直接打交道的地方官员,为农民打造生活是天职。合江县佛荫镇的人们想到了,开始了在乡村里的新的旅途。他们2000年底试点改造了一个社,建起了第一个“文明新村”。
人是不易被满足的,不满足就会去创造,创造就会有更新,再过数年,这里说不定又是一番光景,谁知道呢?
社日
很早的时候就读过鲁迅先生的“社戏”,那是一年一次的社日,除了农家人相聚欢乐外,主要内容是唱“社戏”。不知道如今那鲁镇的社日是否还在延续……
佛荫镇早先是没有社目的。可以说,乡亲们恐怕连社日的念头也不曾有过。在家那段日子,人们相聚便是开会。那时会多,基层最小的单位不兴叫社而叫队。队里三天两头开会,有时白天干活晚上开会。会多,日子也穷,没有谁家能有饱饭吃,主要原因是机制问题。没有竞争,没有激励,干好干坏一个样,只要出一天工就能记上一天的工分。大家都在混日子,都不出力干活,粮食收得少,自然总填不饱肚子。
“现在的会少了,一年半载也难得开一回。”乡亲们说。他们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对“会”的渴望。当然,更多的抑或是渴望相聚。
乡村的人邻里间有一种难解的缘。他们喜聚而惧怕孤独,闲下来的日子喜欢串门,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地吹壳子摆龙门阵,什么地方有大的活动,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聚拢来。老家的庙会就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社日”。几年前去法王寺采访过一次庙会,期间简直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了。其实庙会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人们空着手去,空着手回,唯一的收获就是看到了那么多的人,生面孔熟面孔打声招呼摆摆龙门阵,不少人还十块八块把钱扔在了庙里(吃饭或其它消费),可人们却很满足,年年都去。当然,其间有一种迷信的成份在作崇,但可以肯定的说,绝大部分人是冲着热闹而去的。
天下着雨,天与地连同空气也被秋雨浇得湿漉漉的。一米多宽的青石板大路干干净净,两边是稻田,收割过的谷桩上,再生的第二季谷穗已然成酱紫色,一看就知又是一季好庄稼。前面一位干练的老人打着一把花雨伞急急地走着,好一阵紧赶才追上他。
“开会么”,我的一声问候,老人顿时热情起来。他嘴勤,自述姓杨住洗马滩。“洗马滩?”我记起来了,那是一处低矮的三合土墙瓦屋,旁边几间草房连门都很破烂,不过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洗马滩全变成了砖混楼房,当年的细马路已成了宽阔的大街。日子过得快,人们环境变化也快。
人都集中在社长张林昌的家里。这是一栋刚建不久的小楼房,雪白的墙壁,亮闪闪的面砖,混凝土地面,一看就知是小康人家。院坝里无法坐人,人们便挤在走廊上、堂屋里摆龙门阵。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一位叫易丛秀的老人来了,一上走廊就高声吵了起来:“开会都不通知我,听得不,听不得我就走了。”一问,原来她的户口转到了场上,社长就没叫她。相亲们渴望相会,可见这社日一定有生命力。
“听得听得。”镇党委书记王翔忙笑脸迎上让座。
这是老家的第一个社日。人们关心、新奇,是很自然的事,重要的是内涵是什么,有没有“社戏”。
“社里少有开会,给大家造成了‘会荒’,党的方针政策、法律法规、科技知识的传播在社一级形成了断层,搞一个社日,大家聚在一起,学学知识,交流感情,评论干部,竞选先进,搞点象棋扑克羽毛球玩一玩,一个月一次,今天就教大家‘红苕高效养猪’,怎么样?”
“好得很。”王翔一说,立即迎来了热烈的掌声。
我正听“红苕高效养猪”入神,有人送来一份资料:合江县年盛产红苕约六亿斤,三亿斤以上用于养猪育肥。由于农民对红苕营养特性缺乏深入了解,饲喂不科学,浪费惊人。一头七十斤重的架子猪,一天要喂30—40斤,多的喂50—60斤,使养猪成本增高,而猪增重效果却很差,较好的每头每天仅增重0·5斤。通过实验,把日喂红苕降到10斤左右,料肉比由28:1降到了3·46:1,日增重提高到1·39斤,斤肉成本由4·42元降到了0·85元。下面有配方,饲料处理办法,日喂料标准以及应注意的喂养方法等,每一行都详细,简明而易操作。相亲们说这样一搞,喂熟食改喂生食,不仅少干很多活,猪儿还长得快,“哪个不想干?”老实巴交的张昌烈,看戏只嘿嘿的笑。我认识他时,他住在三间破屋子里,今天已修起了一楼一底十余间屋子的小洋楼房。坐在会场上,听着听着舌头就伸长了,一声“乖乖”,把众人吓了一跳,听到”轰”的一笑后,才发觉自己忘神。下来就找资料看,说要试试新方法……
这不是比社戏更有趣么?
协会
走进坝中村,满眼便是笑盈盈的荔枝树,连片一万多亩,气势非常壮观。这是合江县目前面积最大的荔枝林了,虽然那树大多年轻,有的才栽下不久,离结出果实还有一段日子,可棵棵蓬勃向上,充满生命的活力。坝中的人也笑了,望见荔枝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当然,他们没有理由不笑,他们栽下的是一棵棵摇钱树阿!尽管树还没有投产,他们已经从地里挖出金子了。
坝中村地瘦人穷,这里的人们祖辈低垂着头颅,恭俯着腰背向土地讨生活,象一只只旋转的陀螺,随四季的循环而忙碌,他们的脚印已在那土地上重叠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汗水浸遍了每一寸土每一粒泥,也没能扒出多少钱来。如何让他们脱贫致富,跟上时代的脚步,成了福音镇王翔们日思夜想的问题。数年前,村里有一位叫唐仁奎的人种了数十棵荔枝,近年投产后,不仅结果率高,果肥味好,而且价高走俏,果子在树上就卖了个精光。镇里这才猛醒,指导他们成立了一个“种养协会”,请来专家对土壤气候化验研究,得出高产荔枝的结论,于是利用协会发动农民改种荔枝,几年间便发展起一万多亩,其速度之快让人咋舌。而且不仅仅是坝中村,相邻的先市镇的两个村的农民也纷纷挤进协会里来。所涉及的上千户人家中没有一户靠行政命令栽果的,全凭了协会那一张牌。
神奇的协会神奇的魔力。
农民向来现实,没有眼见的事很难让他们心动。坝中村协会的热心人唐仁奎是一位能人。镇里挑选他办协会,是因为他有一颗大家富裕的公心。他种荔枝尝到了甜头,先是鼓动大家种,见跟上来的不多,便自己掏钱出去闯荡。别人外出是为旅游为打工,他外出却是为找市场。回来后联络数家人,在荔枝行间种花生,协会提供种子,签订收购合同,每斤高出当地市价1元多,新种的人一亩地赚了七八百元。一炮打响,第二年人们纷纷跟上,都来签合同。协会又叫种一部分花生种一部分西瓜,结果不光花生赚钱,单西瓜一项又赚了几十万元。今年仅西瓜一季就人均增收了200多元。坝中人服了,死心塌地跟协会,荔枝树象雨后春笋一样迅速在全村的土地上冒出来。
我去的时候,制高点的小山包上竖起了一个大蓄水池,一根粗壮的水管直通山下的小溪,小溪是从大水库里牵出来的,电机房就在溪边上。这里是镇上投资近30万元修建起来的提灌站,为这片荔枝林子,也为坝中村的人们。有了这提灌站,众多山丘上的荔枝树就不怕天旱无水了。
荔枝林还在扩大。我们绕村走了一遭,只见不少人正把以往当着宝贝的青杆林(农民每年砍柴烧的一种残次林)砍掉,刨去疙篼,栽上油嫩嫩的荔枝树苗。唐仁奎说他们计划把这里建成连片2万亩的大荔园。迅速扩张的果园正朝着协会的雄心迈进。坝中村人说,这是镇上给他们带来的福音。
农产品贱,种地效益不好,一些地方的农民已退田不耕种了。这种现象在坝中村绝见不到。协会的兴起给大家带来了一条光明之路,到手的收获和闪耀的希望让他们终于可以舒出一口气了,这就是今天坝中村人的心态。
基层官员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是让那一方老百姓安居富裕!佛荫镇朝着这一方向努力,并有了一定的收获,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值得书一笔的事。
地里,荔枝树笑着,召示着青春和朝气,这是新一代的希望——
传说,福音从天堂而来。年头岁尾,人们总爱从街上买来一个大写的“福”字,倒贴在门上,意为“福”到。这是一种希望,一种渴望。事实上,真正的福是在人们自己手中。勤劳是财,智慧是福,佛荫镇建新村、兴社日、办协会,目的都是为了人们生活的改变,让福从手中来。走在佛荫镇宽阔的大马路上,耳边不断传来一种声音:福音。这是人们渴望了多少年的一种声音啊。行进中,我感觉到这福音正在快速传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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