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美滋滋地享用完一杯牛奶和两个草鸡蛋时，老公、女儿还畅游在甜美的梦乡里。重新梳理了头发，在梳妆台的镜子里旋了两圈后，我哼着“天多高，路多长，心有多大”出了门。

不知是什么热情的驱使，每个开学的日子我都是这么激动，仿佛又回到了背着书包走进学校的第一天，也仿佛是回到了背着行李来学校教书的第一天。“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边这棵小树”，一颗旺活的心，如泥土下的种子，在明媚的阳光里就要破土而出！

长长的走廊里，迎面走来我的同事。远远地，他就绽放了灿烂的笑容，欢快地和我打着招呼：“呵！过个年还苗条了！更漂亮了！”我由衷地笑着，无语。擦身而过的刹那，我举起左手击了一下他同时举起右手，轻轻而真诚地说了声“谢谢！”。我想，我那身着黑色的大衣的背影，在他欣赏的目光里，应该是炫成了一支黑亮的玫瑰，摇摇曳曳地进了办公室的。

正月初六，加班的第一天。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对自己说。

（二）

走进教室时，我说不清我那满面春光是怎样尴尬地消失的。笑容应该是在脸上凝固了一下子吧。学生一脸的木然，有的学生连眼皮都不抬，只把手中的什么本子胡乱地翻着。这是我连做梦也没有遇到过的情形！

我原本的设想是，一进门就大声地问候：同学们，你们好吗？学生呢，应该是笑容可掬，异口同声：老师，新——年——好！我甚至还想过，像冯巩那样说一句：同学们，我可想死你们了！然后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我们的新课。可眼前的情形让我手足无措！无奈地巡视一圈，上课十分钟了，还有十五个学生没到。我走出了教室，遇见年级主任，我说，学生劲头不大。他说，是啊，连纪律都懒地违犯！

我站在楼前的台阶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高远而又淡蓝的天空，这么澄明而又清新的空气，这么温暖而又亮丽的阳光，谁能说这不是好日子？可是，这群孩子们只能十分钟、十分钟地累积这样的阳光和空气。而我还希望他们拿出可爱的笑脸和充分的热情来配合我的表演，迎合我的心情！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仿佛没有听到。我又数了一下，还有七个学生没到。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词汇是那么贫乏，无从说起。只说，下课了，大家到楼前活动活动（初三的教室都安排在一楼，出进非常方便）。大多数学生没有动，抬头回报给我一个微笑，从课桌里拿出下节课的教材。

孩子们的微笑让我温暖，又让我心疼。

听说我初六开学，朋友们都说，你辛苦了！其实，我一点也不辛苦，只是觉得苦了孩子！

（三）

孩子们，你们觉得苦吗？我没问。因为这不成问题。孩子们，你们说现在是好日子吗？我不想问。因为什么是好日子，似乎很难界定。

记得那天吃早饭，女儿仰着头，举着碗，小手有点笨拙地握着勺子，把碗刮地吱吱作响。我嗔怪道：“好了，干嘛这么节约啊？”女儿停下手说：“我要吃得干干净净，这样爸爸就不用刷碗了，从此，我爸爸就过上好日子了。”我和老公都笑了。老公忍住没喷饭,伸手刮了下女儿的鼻子：“真是乖女儿！可爸爸觉得很开心啊，等哪一天，我没碗可刷，没饭可做，没人可疼——”老公两手分别抚住我和女儿的头，轻轻晃动着，夸张地说：“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喽！”女儿微微有些羞涩，不置可否，显然她不懂。她对好日子的理解就是不用干活。

什么日子才是好日子？我问自己。

童年的时光是好日子吗？我没有上过幼儿园,记忆里没有形形色色的玩具，没有千奇百怪的食品,但有许多的伙伴。春天，我们疯跑在开满鲜花的原野里；夏天，我们泡在清凉的溪流中；秋天，我们尝尽各种水果鲜蔬。黑白的电视、露天的电影、手绘的画册、泛白的的卡裤，那时的苹果和麦乳精成了永生难忘的美味……

我的少年，抱着录音机，哼着流行歌，小甲克衫，蓝牛仔裤，几乎没有升学的压力和竞争的痛苦，尽情地阅览自己喜欢的杂志，故作深沉地穿梭在唐风宋雨之中，猛抄着汪国真的哲理诗，在琼瑶的故事里哭了又哭，甚至还经历了纯粹的爱情、直到把撕得粉碎的情书丢在了风里……那些时日，我们的生活真的很贫瘠。可我们没有上一代人政治改造的痛苦经历，也没有下一代人教育畸形的生活，我们拥有那么的多无忧无虑，那么多的自由自在，那么多的快乐充实，那么多的奢侈。那些时日，都是好日子······

从青年的发端一路走来，事业、婚姻、孩子，总是少不了磕磕绊绊。一次次面对选择的迷茫，一次次面对取舍的痛苦。如今想来，那些刻骨铭心的，都是将影响我们很久甚至是一生的记忆。我想，只要痛苦得深刻，快乐得真实，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四）

晚自习结束了，一天的课也就结束了。

我说：“下课。”一个学生懒懒地说：“是放学，老师！”同学们笑了，我也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原来，他们这么看重“下课”和“放学”的区别。

路灯下，学生们的身影匆匆地从我身边略过。寒风里，我没有听见多少欢声笑语。

回到家，邻居婶子在我家玩。“宁宁走了吗？”我问。宁宁是婶子的女儿，在一所离家近百里的私立高中就读。“唉……走了！是你叔把她硬从床上拉起来的。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嘟嘟哝哝地，说什么‘还没过完春节呢’，其实昨晚就该上课了。”宁宁上高二了。可十四岁，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几年来，宋祖英的一曲《好日子》响遍了大江南北，“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的确，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了，祖国的面貌日新月异。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新科技时代，各种各样的新东西充斥着我们的生活，但如今的孩子在精神上真的比我们那时侯更富有吗？

我想应该是的。但要教孩子们懂得如何去面对。

冰心的《春水》中有这么一小节：“云彩在天空中，人在地面上，思想被事实禁锢住，便是一切苦痛的根源。”当事实无法改变，那就勇敢地面对，这就是好日子的开始。好日子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只要能我们用心去打造一份纯净的精神世界，用心灵去捕捉生活的闪光点，我们就能享受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堂生活。　

我想，我的学生——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不能再这样沉闷下去，我要教他们不仅仅是呼唤快乐，而且还要在书山题海中创造快乐。我现在的任务已不是完成我的教学计划了，而是首先传递给他们阳光般的心情。这比升学奖金和“优秀教师”的荣誉更为重要。

或许，再过十年，当这些孩子回味起今天的生活，感觉一如我现在回忆起十年前的自己——所经历的都是好日子。

但愿如此吧！

又不愿如此！

（二零零六年二月三日·星期五·阴历正月初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