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年初一的正午，站在老屋的窗前，抬眼去看那一线蓝过天空的流云。目光所及处，依然是那一橼萧疏红砖小楼。依然是那一株倒垂的杨柳在旁边的池塘边晃动。依然是一片广阔的田园风光和蓝得透明的天空。

记得，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曾经和夫常会回到这个地方，偶尔在夜晚，卷起窗帘，看外面一轮清月。在闹市住久了，自寻闲趣，聊解寂寞，无非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个时候，心底是一片海阔天空。无羁无束到不会为当初所处的环境感到困顿。我常想，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应该就是这般的心境，在楼头坐着看云流动时遐想。

自从公公逝世以后，我们也回来得少了。老屋便结束了它的悲欢喧寂。彻底的清静了下来。

婆婆因为不喜欢城市的生活，离开老屋终是不愿意跟着我们回城里住，便到了距老屋很近的姑姐家。老屋就一直空着。近两年，婆婆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才跟着我们去了城里。

大哥舍不得将老屋卖掉，尽管姑姐有过这样的想法。大哥在家说话是权威，如同家长。他一直对祖屋有着很深的感情，这是一种故步自封的怀旧情绪。也许他认为保存着老屋就是对自己根源的认同，所以宁肯让祖屋没落破败，也不会转手卖出去。

他们的家族说来有段故事般漫长的历史经历。夫的爷爷曾是这个地方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大地主。只是在那些被斗的年代里，没落成为了一种劫难。

老屋后来才完整的修建。

夫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大哥因为在外，当初是愿意出钱为我们将祖屋翻新之后住上去的，也可以照顾着两个老人。至于上班远了些，他说买房的钱可以节约着买张车，也不是不方便。城市的发展趋势会向着这个方向来。

我们终是没有依照大哥的意思。或者是因为淡然如水，雨净风恬的田园生活终究不适合我们吧。

老屋只有在寂寞的树影中守着那份宁静，清醒与独立的保持着曾经的富贵。没有人愿意从城里的喧嚷中来，叩响那挂着数十年的风雨沧桑的门扉。在这个追求物质与虚荣的年代里。

二

一栋房子，沿绵着一个家族的命脉。一块小小的土地，养育着这一姓氏的根源。那些烦琐的庄严的传统，都仿佛是祖宗所给予的安全的庇护。在大哥与夫两个男人的心里，具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这是一种封建的观念。却甚是珍贵。

往往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们就会早早的回到夫的老屋。

以祭祖团聚的心情在那呆上几天。兄弟姐妹欢聚在一个屋子里。两个姐姐，大哥，还有孩子们。一大家子二十来人，谁也不许离开。集聚在火炉边。炉火使我们脸热，摆放的水果糖食使我们的胃饱。温馨温情的场面，留恋而又使人回味。可是今年却是出奇的安静。因为大哥今年工作有了新的调动忙碌着没有回家的缘故。

大哥远在北京。每年，大哥要是回来，老屋便会彻底的焕然一新，即使我们不在老屋住，姐夫们都会争先恐后的劳做打理。　

对联是一定要贴的。在门的两边，这是一直保持的习惯。

而祭祖却是一种传统的风俗。

不管历经多少年代，它都会在忧患的飞扬中跃动。且代代薪传。这个时候，伤感是难免，但更多的是传统带来的的可净和亲人之间紧密相连的默契。

体会这样的感觉，是一种含蓄蕴藉，心灵所能想像到的虚空与宁静。这是很多人一直所企盼的，渴望达到的目标。

几座坟头，就在老屋的背面。

大哥没回来。大家在遗憾，念想中走到了祖人的坟头，点燃了香火，放响了鞭炮，虔诚的为它们叩响了头。

三

苍灰清净的老屋，因为长期没有人住，象没落之后的世家，已经沉睡在颓败中了。但依然有着一种不曾落彩的生命的情调。

轻微的让思维运转过后，我和夫无声的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是清凉，安静，简朴的陈设。有一种浸染着生活的极端的虔敬弥漫在空气里。那些完好保存的家具，常会钩起以往的温馨场面。时间的流动，仿佛让这儿的一切都缓慢的沉淀了下来。

而我来到夫的家里，刚好十年。

十年，十年的流光，十年岁月的转轮，物换星移，老屋苍老凋逝没落。夫舒展的眉间，清瘦的脸，却没有流下任何的痕迹。

我呢？已经在岁月中与老屋同时的老去。站在这里，突然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苍凉。

我说，今昔，我究竟是谁？或者，明朝，我是否还会在这里？

可是那些问题，夫都不会回答的，也根本回答不出。

他说，别傻，你是我永远的妻。不分开。

于是，我跌坐在老屋的靠窗的旧椅子上，安静的望着窗外，所有的景象在我的目光中流动，仿佛天地万物因为我们的眷顾而结实起来。不久之后油菜小小细碎的黄花，将会盛放，彼此前呼后拥，在田间涌起千倾的波浪。组成大地的另一种景致。

我小小的迷惑与烦恼在此刻已经微不足道。生命本身，就会有些突如其来的风雨吧。我该沉着的应对。

夫的眼里有惊喜。他说，真美，无垠的天仿佛一丝纤云都没有，因为我们已经尽收眼底。

他用手从后面拥着我突然的唱起了快乐老家的歌。

我们临风而立，顺风而歌。那一片广阔的土地，没有遮蔽的摊开在我们的眼前。

春天来临，田园里葡萄腾蔓便会一直绿到秋天。它们都是风景的塑造者。而大姐夫，会眉飞色舞，在葡萄院里接受丰收。

身体的劳动，创造着财富，也使人的心灵有所寄托。

一种丰盛的，激越的农村面貌呈现着。象一个特写的镜头。如此之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