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大人一到年关就有数不清的事做,男人们会备好烧火的柴,屋檐下堆着锯成长短一致、露着新木痕的烧柴,看着男人们的成果,主妇们露出赞赏而满足的微笑。过完小年主妇们就要打豆腐、摊豆皮、熬麦牙糖、起油锅、备年饭了,那时候柴要多多的,火会烧得旺旺的,主妇们的脸会映得红红的。
男人们还会把门前渣坑的土粪起出来,担到田里用泥封成一个大粪堆。会把猪粪撒到田里,屋前屋后收拾干净,做完这些男人们大都会闲下来,或给女人们打下手,或约上几个好友去耍龙灯舞狮子。耍龙舞狮在腊月二十七、八就可以看到,像是战前演习。使出真功夫,舞得大汗淋漓那要过了大年三十才得见,男人们会把新年的欢喜热闹全放释出来。
腊月二十五主妇们会约在一起摊豆皮,大米和绿豆配好比例,磨成米浆。烧灶的女人和主锅的女人配合默契,火旺了豆皮会糊,火小了豆皮摊不成形。忙锅里的女人会是个巧妇,一手拿着河里捞下来的大蚌壳,一手扶着米浆盆,大蚌壳在米浆盆里轻轻一舀,随手顺锅顺时针画个圈,蚌边沿锅轻划,锅里就出现了一个厚薄均匀的大豆皮。稍作停顿,掌勺的女人沿着锅沿把豆皮揭下来,放在旁边的圆筛上。早有守在旁边的女人把豆皮提起晾到院子里的竹竿上,院子里一块横着的门板前坐着几个操刀的女人,待豆皮稍干,取下切成宽窄相同的条,然后摊在另一边的竹帘上。
大人们忙着这些,屋里院外灯火通明,孩子们跑进跑出的看热闹,不时抓些豆皮塞进嘴里。女人们会叫喊着自家的孩子:别吃这么多,一会忙完了,会炒豆皮吃的。孩子们这才住了嘴,蹦蹦跳跳接着玩起游戏来。到收尾时,主家女人切上肉末、葱花,放进切好的豆皮在锅里翻炒,大人孩子就着院子里的星星月亮吃得满嘴流油,主家女人还不住地劝道:吃啊,吃啊,放开肚皮吃。孩子们吃得躺在床上,摸着撑硬的肚皮翻来覆去睡不着。
腊月二十六家里会打豆腐,母亲抬出笨重的石磨,洗得露出那种山石的红粉色,拎出泡得胖胖的豆子。一人推磨,一人喂磨,通常力气大的哥哥会让母亲坐在石磨边喂磨,母亲喂得匀称,几颗豆子半勺水,一会就磨出了白花花的豆浆。母亲豆盆里的豆子越来越少,石磨下的豆浆越来越多,哥哥脸上的汗擦了又来,母亲忍不住开始摇了摇酸痛的手。这时母亲会叫我去点燃灶里,母亲把豆浆倒进锅里烧着,又去准备好滤豆渣的白布,白布下有个干净的小缸,一会白而细腻的豆浆就会流进这里。
纯白的豆浆出来时,母亲会找来几个大碗,里面放上白糖,一家子围在灶间“呼呼”开喝。唇齿间都留有豆香,孩子们喝饱了就开溜,那豆浆是如何变成方方正正的豆腐的,却百思不得其解。
腊月二十七会熬麦芽糖,这可是个费功夫的事,那等待是漫长的,好像从大早上起,锅里就煮上了碎米和麦芽浆,灶间里的小火没间断过,母亲忙着别的事,吩咐我们看着火。只闻得满屋都是麦芽香,馋得口水直流冲母亲喊:“妈妈,你快点看看,糖出来没有?”母亲说还早呢,糖是慢慢熬出来的,不然哪会那样甜?太阳下山时,母亲说好了,别烧了,闻到糖香了。母亲滤出糖汁,装在一个大盆里,糖透着金黄,稠稠粘粘的。完全冷却时我们拿只筷子伸进糖盆里搅搅搅,一会筷子上就搅上一坨,伸出舌头慢慢舔,有时会找两截干净的小棍,搅上一点麦芽糖,轻轻地拉扯,一会金黄色的糖就变成乳白色的了,且更有韧劲。
二十八炸油锅,会炸早就备好的玉兰片、荷叶边、苕皮子。更会请师傅来做麻花和黄豆酥,师傅将鸡蛋打进面粉里,不知还加了些什么,揉成了面团,随后师傅做示范,拿一个用刀切的小坯子,在洒上面粉的门板上搓,搓成一个细长条,而后一手推面前进,一手稳面后退,两手提面合拢,对折,收好面尾,一个麻花就做好了。一开始觉得师傅的手神奇,一拉一扭就做成一个好看的麻花,自己依样学样,虽说麻花做得粗细不一,大小不一,但谁又能说那不是麻花?麻花坯子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放冷后一咬,又脆又香。
趁热打铁,就着热锅又踩了黄豆酥,这并不是用真正的黄豆做的,是把面粉坯子切成黄豆大小的粒,炸好后拌上烧热的麦芽糖,然后放在抽屉里穿干净的鞋子踩坚实,而后用刀切成方方的块,过年时来了亲朋好友递上一杯茶,咬口黄豆酥,那个香脆啊!会让你忍不住多吃一块。
腊月二十九主妇们会做些收尾工作,哦,还要踩米花糖,做芝麻糖和锅巴糖,还会炒花生,炒豌豆,炸兰花豆,炸丸子,煮猪头,备好年三十的菜。在主妇们忙这些时,男人们早扫干净了堂尘,带着孩子们抹干净了桌椅。
年三十,天没大亮,母亲就已经起床开始忙年饭了,母亲会嘱咐我们别乱说话,吉利话好话这时候全拿出来。听到邻家“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时,母亲慌了,加快了手脚。顿时听得母亲唤我们摆好碗筷,哥哥弟弟早提着鞭炮到了大门口,点着,欢快的声音一路顺畅地响了起来。爷爷抽着大烟袋眯着眼说:明年是个好年啊,你听这声多响多顺。
吃完年饭我们就开始洗澡换新衣,无意发现我的手背上青筋直暴,不由得想起生病时输液找不到血管,惊喜地对妈妈说:“你看,这样子多好输液啊。”母亲忙捂住我的嘴叠声道:童言无忌,别听娃儿的狗屁。母亲又接着说:给我记住了,明天不许说这些话,菩萨保佑我儿清清吉吉,无病无灾。
不知如今的乡下还这样忙年吗?贴春联,买年画。舞狮舞龙,采龙船,三棒鼓,鱼鼓筒的艺人全出来了,大人孩子跟着杂耍的人走东家串西家,那年过得热热闹闹。今天我也当了主妇,想吃什么都在街上去买,买来的豆皮不是小时候的味,那豆腐也不像母亲打出来的嫩软,还有些家常小吃也没法买到。年,没母亲那个年代累,主妇也当得轻松,只是每到过年就会想起儿时那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情景。
如今狮子没有威武的外形,一个舞狮人顶着个红被面做的狮头没精打采地摇晃着,哪曾见到从前挥汗如雨的光膀子大汉,踩板凳上屋顶挂红取彩?舞龙灯的更上不了这小巷似的楼口,又何曾有龙首穿行其间,龙尾摆动有力的雄姿?年味越来越远了,远处传来锣鼓声,上前一看,一个五彩的龙船,里面有个抹着花脸装扮成女人的黄牙老汉,引得一群孩子起哄怪叫。谁会相信至今我还向往着当一回采船女?扮一次蚌壳精?
街上小孩开始放鞭炮和焰火,冲着五彩的焰火欢快地叫喊着,夜空里银花闪烁,霓虹灯火树银花,各家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过年了!喜庆的年味还在身边,并没走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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