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天堂里有没有春暖花开?轻轻走来

发表于-2006年01月30日 下午6:09评论-4条

我经过你的坟前

我经过你的坟前,第一次仔细看募碑上你的名字——胡道元。你在我心里三十多年,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记得对于你的称呼——“奶奶”。我却刻骨铭心。

我依然叫你奶奶。你不可能听见。我只是在你坟前停留三秒。那三秒钟的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你的早逝,我想父亲的沧桑,我想叔叔、姑姑的命运安排,想我们这辈人和下辈人的幸福……

我的想法你一定有感应,否则,我的重感冒不会在你的坟前噶然而止。我固执地说那是你在坟墓里保佑我。

你离开父亲快50年,你的肉身早已不在,你的尸身,连骨头都不齐全。经历许多次坟墓侨迁,你从官苑搬迁澧东,你默默无怨,跟着儿女落叶归根。

我想给你拜个年,可我是出嫁的闺女。出嫁的闺女,过年不能在祖坟上叩头上香,那是从你的那辈传下来的。我只是深情回望,在风中,挥我冰凉的小手。

我的手依然很小,那么多年,还是没有长大。你的子孙满堂,数我一人象你:不高的身材,稀疏的头发,柔小的双手,轻盈的小脚……父亲说我是你的翻板,可惜我没看过你的照片。

怪不得父亲时常定眼看我,怪不得父亲最喜欢我这个大丫。奶奶,感谢你给予了父亲生命,感谢父亲延续了我。

我抚摸了你种植的那几颗杨柳

再响的鞭炮,也不能惊醒睡在冰凉泥土里的你。你生前耳背,需高声大嗓你才能与人交流。我记得最后一次与你谈心拉家常,但你的声音却是很小,你说:“菊儿,等我病好了,我想去你家住上几天。”我点了头,我看见你混浊的眼角含糊不清。

只有时光老人懂得长生不老。他不怜惜你对生命的眷恋,匆匆放行让你去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我的家,我新置的家,我新建的高楼大厦,我的爷爷,你在生之年,没能让你目睹,那是我的不孝。

在生命的轮回里,爷爷,我来生还做你的长孙女。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孙女,你只是我父亲的叔叔。但在我的记忆里,你比自己的亲生爷爷还亲。我叫了你三十多年爷爷,我不喜欢对人解释你为何不是我的亲生爷爷。因为,父亲三岁没了爹,是你拉扯他长大。你就是我的爷爷,我的亲爷爷。

他们不知道我整个下午走在寻找你的足迹。

我去了你前年翻修的田梗。那里杂草丛生,野生的荆棘划破了我红色的围巾。爷爷,若是你跟在我身后,你一定不会让讨厌的荆棘伤害我。当然,若是你还在这个世间,田梗周围一定是泥土的清香,那些草儿也不会肆意站在我的面前。

田里的稻草早已腐烂,野性的孩子烧起了野火,到处残留着黑色的烟灰。我用手指细拈了那草灰,爷爷,我想起了你在世时的烟斗,你叩出来的烟灰,也是草灰一样的颜色。我明白了你年轻时为何总是咳嗽得厉害。

突然想念许多年前你在田梗种植的烟草。烟草开始变黄的时候,就可以收割凉干。我圈的喇叭筒你最喜欢抽。你说:“咱菊儿怎么那么乖,会给爷爷卷旱烟。”

我从包里拿出精品芙蓉,你却不在身边。

我去你十年前挖的池塘。你顺手插的杨柳已经高过了我几个身子。我看见褐色的枝桠上结了一个蘑菇,我踮起脚使劲掰下。我感觉你就在我身后为我加油,叮嘱我“菊儿小心,来,爷爷帮你掰。”

我想在你的怀里撒娇,我三十多岁,你还当我是小时候的模样,你从来不说我是大人,对待我和对待我的儿子一样的慈爱。你最喜欢说“那个牛犊子,和咱菊儿小时候一个样。”儿子怎么可能和我小时候一个样呢?儿子是男生,我是女生。

爷爷,蘑菇掰下来了,你还没有辨认它是否有毒。因此,我又放回了杨柳的枝杆,我以为那样,你会等我离开的时候为我清洗干净,为我做一碗可口的热汤。

我抚摸了那几棵杨树。抚摸它们粗糙的皮肤。它们褐色的身子象极了你的身子,充满了沧桑。

它们会在再暖一些的春风里苏醒过来,它们会依然常青,它们会绿满你的池塘,它们会活动整个春天。

可是,爷爷,你在哪里?

你会吃掉我吃剩的蛋黄

旮旮,我喜欢用方言叫你。

在每一人都淡忘你的时候,我会时常把你请在餐桌上,给你添副碗筷。

那么多年,我还是不吃肥肉。若是你坐在桌前,你会伸过来你的碗,说:“菊儿,来,旮旮吃。”妈妈轻则咕噜一声,重责骂上几句。弟弟妹妹会说你偏心,指责我把不喜欢吃的东西都给你吃下。但你总是说“我喜欢吃菊儿不吃的东西。”我知道你最疼我,我是你最大的外孙女。我虽是女孩子,但我是同辈中的老大,你就是喜欢我,没有合理的原因。

大年初一,妈妈煮了茶叶蛋。我习惯拿来空碗,那是用来装蛋黄的。我和妹妹都不吃蛋黄,若是你在,旮旮,你会一个个耐心吃下去。再后来,你几天都吃不下饭。

可是,旮旮,你离开我们有八年了。八年了,每年的茶叶蛋黄都被我偷偷丢进了垃圾筒,骗妈妈说吃了。妈妈是知道的,却不拆穿我的谎言。她知道每次吃茶叶蛋都会想起你。但妈妈有胆囊炎,不能吃蛋。也就不再追究我浪费的事情了。

旮旮,我每天都穿新衣。我每天都穿新袜,我的新的旧衣服你以前穿不了,但你帮我整理干净,帮我安排,这件哪个可以穿,那件哪个可以穿。我的袜子你却不送人。棉的袜子遇上颜色深的,你留着,整个冬天你穿我不要的袜子。颜色浅的,你耐心拆下,绾成纱线,天气暖和的时候,你坐在妈妈家的凉台上,用你年轻时都不曾打毛线的手,织起乡村孩子的毛线裤。你说你那是打发时光,我看你幸福慈祥的神情。我的成堆的高根鞋,你孩子似的穿起来,学旧时宫里的女子走路。你眯成线的眼,让我看见了你的年轻。可惜,你腿患了严重的关节炎,要不,我还真会给你买复古的那些木屐鞋,厚厚的底,花花的边。

去年入冬的时候经过你的坟墓,你安然与旮公睡在一起。我宽心,但我不安心。

旮旮,叫你一声外婆吧,把我对外公的祝福转达给他。

我的母校,你在哪里?

我跳最时尚的街舞,母校,我要让你和我一样年轻。

可是,我的母校,你在哪里?

我和英子沿记忆的方向,向你走去。那座石拱桥什么时候塌倒了呢?那里有流水,有我和英子逃课的身影,有我懵懂的关于一个男孩子的情怀,有我对老师的排斥,对理想的憧憬……

那扇记忆中的校门呢?怎么都不见了呢?我想不起来了,那扇门,在我的心里。开过无数次啊,怎么想不起来了呢?怎么换成了两根突兀的电杆了呢?那是做什么用的?

英子说,我们的母校,在我们毕业后就改成了一家村办企业,原来的校门拆了,立起了两根电杆,用来拴简易的铁栏栅。

不语了。门都不在了?去那里找寻曾经的足迹?

那些四面围墙呢?那红砖灰瓦呢?那整齐的教室呢?那低矮的食堂呢?那宽阔的操坪呢?

英子说“我们不能再走了,再进去,那家矮房子的主人以为我们是去给他们拜年的。”只是挽着英子的手,依然慢步前行。我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拾得年少时的哪怕是一缕吉光羽片。英子说“别做梦了,记忆里校园走廊的香柚树早就砍了。”

哦,那一直长在脑海的香柚树,让我的歌声依然那么年轻……

“假日的我们多么愉快,清晨来到校园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在身旁这个香柚……”我的英子的歌声无论怎么清脆,那曾经在风里雨里,在阳光星辰下陪伴我们的香柚树都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

“亲爱的伙伴,亲爱的香柚,我们共享这阳光雨露。请我们记住着美好时光,知道彼此理想实现……”

许多年过去,我们已经忘记了当初的理想。我对英子说“英子,我成了作家,我写了你,写了我们的乡亲,写了我们的学校……”英子欣慰地笑了。

我是安慰英子。成为作家,应该是我年少时梦想之一。那不能算是理想的。但是,那么多年,我依然没有成为作家,尽管,我在不再年轻的时候重新拿起了笔。

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坟茔,清楚在横在我的视野。我对英子说“我没有看错吧,学校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学校后面的那片荒地还横在那里?”那片横在眼前的坟地,让失落更加苍老。是不是年少时的记忆也会沧桑,也终结会步入尘土,化埃为茔?

若记忆能象人的灵魂进入天堂,天堂里有没有春暖花开?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6-1-30 18:23:5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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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夜无眠点评:

感动于你平朴深情的述说!一切逝去的都成了回忆,而那些触动我们心灵的回忆却是我们人生路中最温暖的情节。细心的女子,多情的小手,纤细的心房,勾起我们对昨日那些忽略了的最值得回忆的片断。

文章评论共[4]个
夕阳残景-评论

天堂里一定有春暖花开的,相信我。
  【轻轻走来 回复】:谢谢 [2006-1-30 21:09:00]at:2006年01月30日 晚上9:05

longwen-评论

应该是有的吧,情真文美,感人心者莫先乎情。at:2006年01月31日 上午10:09

帘外落花-评论

记忆总是很美,可美的不仅仅是记忆at:2006年01月31日 中午12:56

文香-评论

天堂里一定有花开!你的哀思与哭泣的文字,如淙淙泉水流进了天堂的土地,那里正春暧花开。at:2006年01月31日 下午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