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暮时分,下起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往事,就像那雨点一样,飘散在秋风里,从黑暗转向明亮,再从明亮中逃逸进黑暗,它们总在不经意间,扰乱了我的思绪。
曾经有人和我说,有些人终究是靠行走生存的,她还说,流浪是幸福。
流浪是幸福吗?或许至少,它能挥断惆怅的迷茫。
到达这个陌生的城市不久,这里的夜色,跟上海的夜色有着根本的区别,至少在表面上,我看不出那种罪恶的奢靡,至少,我还闻不到那股纸醉金迷的腐味。现在是趋于零的,现在不与过去连接,更不和未来交谈,未来是虚幻的,我在它们中间,在它们的重重叠叠之处。
莎士比亚说:“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我的苦难,一直认为自己经历过了太多的风雨。当一个人,像我这样,坐在电脑桌前,用近乎机械的手指,敲打着每一行文字,他就会沉入到过去,在变幻不住的回忆中寻找真实,在纷纷乱乱的红尘中想看出些真实。然而,又看到了什么了呢?
什么也没有……如烟往事,世事流水,凡尘亦如一梦。
记不得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时了,也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我的手被命运玩弄了一把,当鲜血从我的体内喷涌而出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我始终在微笑,我不知道除了微笑我还能做什么。那个有风的早晨,阳光任意挥洒在路面上、高耸的屋顶上、低矮的屋檐上、每一朵带着露珠的新叶边上,每一个行人的影子里。
阳光到处宣扬,当你将快乐的沙影捉住的时候,冷不防它又会提醒你一下,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其实,它也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折磨。以至于一直以来,我掩饰着我的疼痛,也一直在张扬着我孤傲的姿态。
原来,我是个容易遗忘的人。
也真的记不得,那段日子里,我所在医院的名字。只记得它坐落在一片槐树丛中。
每个傍晚来临的时候,我都会沿着那排槐树散步,看看沉醉欲落的夕阳。依然记得,郁郁葱葱的树叶划过面膀微痒的感觉,却有点痛。
只记得那一天,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从四周的幽暗里跑来,我没有注意到他们到底是从哪跑进我的视线里的。
男孩冲着一棵大树喊:“老杨树公公!老杨树公公!”他们好象在做做迷藏的游戏。
小女孩说:“错啦,那不是杨树,妈妈说是槐树。”
“哦,是槐树呀,”小男孩跌撞着跑了过去,抱住了槐树,手舞足蹈着,样子憨态,好象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撒着娇,小女孩也跳着,他们欢快的唱着歌曲。
他们同时抬起了小脑袋,女孩对着我说:“你是谁呀?”
“我?”我犹豫了一下,对于眼前两个孩子,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他们。正当沉默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男孩拉住了我的手。
“叔叔,叔叔,能跟我们讲讲老槐树公公是什么样子的吗?”男孩说的话让我有些惊讶。
这才发现,他们原来是一对盲童。灰白的瞳孔里,散发出那对渴望的光芒深深的震撼着我。我紧紧的抓住他们的手。此刻,却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多么想对那两个孩子说,叔叔是真的想告诉你们老槐树公公的样子。
最后,我还是一句话没有说,牵着他俩回到了病房。
男孩九岁,女孩跟男孩是对龙凤胎,他们在一次检查中,被检查出先天性白内障,医生说,按照他们的情况,治愈的希望只有万分之一。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要互相失散,这两个孩子和我终将走在散在这座喧闹的城市里,再也找不到彼此。
出院前,我在他们床前坐了一个上午。我在心底里默默地对着对他们说:“孩子,你们是天底下最棒的,答应叔叔,你们要做那一万分之一,等你们眼睛好了的时候,叔叔一定带你们去那片槐树林,去那夕阳停留的角落。”
当那些心灵最低层的触动,浮出脑海的波面时,泪水从来都会格外眷顾,这次也不例外。
孩子们睡着了,但我相信他们能听的见我说的话。因为,我看见了睡梦里的他们,面容洋溢着幸福。我想,这是另一种希望,当黑暗挡住了某些光明,至少我们仍然能够想象,然后再用想象带亮黑暗,那世界才是唯一的真实。
多年以来,我苦苦最寻的一切,如今想来只不过是一种心结,一种“苦难”的情节。多年以后,它或许能变成另外的一种形态,一种让灵魂时不时骄傲的资本。现在,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会有记忆,为什么我会回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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