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说,安国忠不是我的室友,我们住过同一间房,但不是同一时候。称他室友,其实是想借故写写他。
那间住房,在招待所院角石坎上,进县委大院的路,经石梯子从门前通过。安国忠及其儿子、表侄儿在这里住了数年刚搬走,他去姜司镇任镇长,在外租了两间。他不愿再在这里居住,可能是基于以下原因:这间住房只有20多平方米,中间用木板隔成两间,一间用于安床,为卧室;一间用来堆放碗筷,算厨房,太拥挤。地面不平、四壁破旧倒无所谓,使人浮想联翩的是那公厕。去公厕的路线环绕住房三面,每逢招待所接待开会,门边都要贴上“厕所由此去”,后面是一道长长的弯箭头。最大的烦恼还是上厕、上班、借道的人络绎不绝,在此读书、写作很是问题,喜欢舞文弄墨的安国忠,自然不愿再住这里。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有几人呢!
安国忠老家寨上一姑娘,与我老家寨上一青年喜结连理。1984年的一天,小俩口安了打米机,周围几百户人家啧啧不已。一天那男的问:“你认识安国忠吗?”
“认识。”我答。
那人又说:“他是我爱人的亲戚,我买这打米机,全靠他帮忙贷了500块钱,”
脑海中立即显现梳着背头的安国忠,他五官端正, 身体也还健壮。但总觉有些不协调,原来是他身体有些矮胖,常叼着5寸长的烟杆,抽叶子烟,说香烟没劲。
1989年,安国忠调进农调队,与我成了近邻。一天他谈到为我老家寨上那亲戚担保那笔贷款,“去找过好几次了,至今一分没得,打米机被他卖掉,用了。”要我回家时帮他催一催。我帮他问过一两次,都说再过两个月。那家想生儿子,一连生了5胎才遂愿。 家贫确实如洗,5分、8分、1角的高利贷借了不少。后来安国忠又去问过几次,得过一张100 多元的烤烟“白条”,通过熟人兑了现金;再后来,那家男的杀了广,过了几年,全家也跟了过去。安国忠只好用自己的工资还了信用社1000多元本利。
安国忠常常乐颠颠地去给一些喊穷叫苦的亲戚、朋友、熟人办事,借款,担保,渐渐债务缠身,对方往往不还或还不上,难免对薄公堂。我劝他:“你是做好事得罪人的好人。许多人都希望别人忠诚老实,乐于助人,自己则例外;有的甚至以此损人而利己。”他说感谢提醒,过后又忘了。
安国忠任镇长、区长、副队长、队长将近20年,报上说他是“穿草鞋的农调队长”,时常看到他在大街上请老百姓喝“摊子酒”,共分一匹叶子烟。他常说“烟酒是联系群众的桥梁和纽带”,前提是自己掏钱。他总爱往乡下跑,也跑地区,跑省里,为所帮扶的乡村要资金架桥,修路,安自来水。个别人将他跑来的部分资金用来修了“官路”,他气得骂娘。
一些老百姓说“安国忠不象当官的”。也有人说他“不正常”。任区长时,修公路有些结余, 分给他一份“补助”,他主动上交了县里;指导乡政府搞计划生育,乡里送点误餐费和劳保品,他拒绝接受;区里发给乡里一笔烤烟奖金,他退回了乡政府返回的奖金“红包”;区里分给任扶贫帮乡工作队队长、挂职区委副书记的他800元烤烟奖金,他分给了帮乡队员们……一个人的言行与多数人的言行不一致时,别人就会认为你是“不正常”的了。
安国忠那支写了30年的笔,确令一些人头痛。一年初春,正值烤烟任务难以落实之际,《贵州经济报》登出一篇他写的《干部要种烟群众要种瓜, 各有一本帐究竟该种啥》,有领导看后很是恼火,但又并非不属实。后来他又写了篇报刊登载,经国家、省、地领导批示的《高利贷盘剥害死人》,放高利贷者恨之入骨不说,给省地县有关部门和领导确实增添了不少麻烦。有人责怪:“国忠,你是没有钱用了不是,这些事又不是我们县的专利。”安国忠忘了人人都喜欢听恭维话的现实,听者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中却甜如蜂蜜。
安国忠坚持要调到外地,已是五十有余的人了,不知为什么。我在想,他调后,每天上班,谁来打扫公共走道和办公楼前的卫生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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