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金花的冬春之交文香

发表于-2006年01月29日 早上9:12评论-1条

金花从胸部的一阵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她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坐了起来。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管在无聊地吱吱着。金花看了看表,时针与分针正好重叠着指向十二点。这个鬼地方,才闭了二十分钟的眼。金花埋怨起医院来了。

金花是上个月二十八日住进医院的,从住进七号病房的那天,这里的护士都管她叫七号三。七是七号病房,三是第三床。金花这个名字,被七号三给取代了。

虽然谁也没有告诉金花患得可能是肺癌,但她感觉的到。在门诊大夫的一番问话中,她已觉察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她也没有去思想有没有治好的可能。面对身患癌症的不祥之兆,金花表面上显得很坦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她心里是极不平静的。如果真的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将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个春秋的世界,人生就此划上句号,让她最割舍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与她相依为命孀居了二十几年的母亲,另一个就是她的恋人孙玉晨。

在她出生后的第七天,父亲在大生产运动中的兴修水库的工地上,被坝顶滚落的巨石从身上砸了过去,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留下分娩不久的母亲和裹在襁褓里的小金花,一时无人照料。是邻居葛根大婶照顾了她们母女。

在为父亲守孝三年后,远方的一位亲戚为母亲介绍了一个男人,是个木匠。结婚没多久,因病死了。经过两次丧失的打击,母亲对婚姻已心灰意冷,把一个女人全部的爱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二十多年来,母亲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不知吃了多少苦,靠一双勤劳的手,宁是把金花养大成人了。金花大学毕业后,原分配在s市宏腾毛纺织厂,在财会科当会计助理。去年她把母亲从家乡接出来,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可母亲刚来这里还不到一年,她就得了这种病。尽管母亲安慰她说没事,肺炎这种病很快就会好的。但她心里明白母亲是知道她的病情的。母亲的每一次安慰都深深地刺割着她的心,这种苦楚就象镶嵌在冰莹中的明珠喜爱而又不忍把它击破。因为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再一个就是孙玉晨,是令她牵肠挂肚的恋人。在大学期间,与金花同学一个专业。由于聪明好学,又诚实稳重,深得金花的喜爱。两人经过频繁的接触,情投意合,毕业后一起分配到s市,他分在交通局。前段日子,两人正商量结婚的事。

可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金花不埋怨什么,她对自己说,这是命,命该如此。

金花是厂里公布了下岗人员名单之后,住进医院的。名单的第一行写着:会计科一人──金花。金花看罢二说没说,去找厂长。气呼呼的金花不顾往日对厂长的尊重,连门也没敲,一把把门推开,指着厂长责问:财会科七人中,论学历也好,论能力也罢,无论论什么,该下岗的都轮不到我!

厂长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快,然而又恢复了平静说,我们是经过再三研究之后,才决定的。在公布之前,已经想到有些下岗人员的情绪问题。不过我们也没办法,这是上面的政策。财会科超编,总得有人下岗。听到这儿,金花正要争辩,被厂长用夹着香烟的那只手挡住了。厂长接着说,厂里今年效益不太好,今年你先下岗,以后再安排其它人,这样轮流的来,能给厂子减轻不少负担。再说,下岗以后,凭你的业务水平,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工作。

给厂里减轻负担?话说的好,你们个个少吃一桌饭,少出去旅游一次,能给厂里节省多少开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我在厂子里干的好好的,干嘛要到别处找工作!

你这不是下岗了吗?厂长说。

不,我不下岗!金花几乎是在吼。

厂里已经决定了,再说你还是要求进步的共青团员嘛,发扬发扬共产主义风格,现在正是党考验你的时候,可不能闹情绪哟。厂长半带威协地说。

财会科党员有的是,还有优秀党员呢,咋不让他们发扬发扬共产主义风格呢?要发扬也轮不上我这个共青团员,你说呢,厂党委书记兼厂长大人!

厂长被噎得脸色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下嘴唇在拉长了的脸部很机械地抖动了几下,说金花同志,现在你正在气头上,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找份工作,安心干着吧。我还有事。厂长理屈词穷了,把金花连推带搡地锁在门外,径直下楼去了。

金花象包袱一样被人摔在那里,气得面色象走廊的墙壁,半晌没动。

不久,金花的面容渐渐消瘦了下去,后来就住院了,有人说金花是给气病的。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肺科病房被撕心裂肺的的哭喊声笼罩着,医生与护士们正为处理一个刚断气的肺结核病人,忙得步调在毫无次序的交错着。死者刚满六岁的女儿呼天抢地的哭声,如同一把利刀深深地穿刺着周围每一个人的心。

本在医院见一个死人或者是听一阵哭声是司空见惯的,但这年仅六岁的女孩儿的哭叫妈妈的情景,煞是让人心疼。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为她落泪的。

此时此刻的金花被此时此景感染的已是泣不成声,软软的倚在护士值班室的一张椅子上,伤感的情绪刺激着金花的肺部,不停地咳嗽。守在她旁边的孙玉晨,关切地劝说着,金花你冷静点,不要太伤心了,不要太伤心了……金花有些触景生情了。

等处理完死者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之后,护士朝洛蒙从孙玉晨手里接过金花的住院卡,登记完毕,把他们领到七号病房──刚才那个死者住过的床铺,说就住这个床吧。孙玉晨在心里骂,这个该死的护士,刚把死人抬走,就让金花住,这多不吉利呀,金花不能住这个床。说,护士同志,给调个房间,或者换个床,行吗?孙玉晨不敢得罪且小心地与面前这位面色冷峻的护士商量。

住这儿怎么了?朝洛蒙冷冷的说。

这儿、刚才那个女人……再说这里是传染病房。孙玉晨说。

你没看见所有的房间都满着吗?如果是还有空床,就不让她住这儿了。不是刚才的那个女人,她还住不进来呢。朝洛蒙斜了孙玉晨一眼。

护士,你……孙玉晨的话没说完,朝洛蒙抢过来说,把她的东西都放在床边的那个橱子里!注意卫生,有什么事找我。以后有事就说是七号三。一会儿,主治医师来查病房,让病人休息一下。朝洛蒙吩咐完瞪了孙玉晨一眼出去了。孙玉晨紧跟了几步,还想说什么,被金花叫住了。算了,住哪儿都一样。

不一会儿,主治医师呼格吉勒图和护士长与朝洛蒙进来查房了。呼大夫先是用听诊器在听了金花的前胸、后背,又把了脉,而后又让护士长量了血压测了体温,朝洛蒙一一做着记录。

等护士长与朝洛蒙走后,呼大夫对孙玉晨说,你是病人的亲属吧,来我办公室一下。

两人走进呼大夫的办公室,呼大夫把门关严,压低声音说,从所有化验报告来看七号三的病确属良性肿瘤,还没有转为癌症。换句话说,也就是还有治好的可能。但是,关键就看你们对病人的态度如何了?

什么态度?孙玉晨问。

就是想不想治好病人?呼大夫说。

当然想啦。孙玉晨不加思索的回答。

那就好。呼大夫停住了话头,没往下说,等孙玉晨的反应。

难道呼大夫您的意思是说金花有救?孙玉晨惊讶而又不太相信地问。

有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手术而已。不过……呼大夫又停住了话头不往下说了。

不过什么?呼大夫你就直说吧。孙玉晨紧紧地追问。

我看还是让病人写好遗嘱吧。

为什么这么说?呼大夫不是说只是一个小手术吗?孙玉晨不解地问。

当然了,我是说这就看这个手术让谁来做了,如果是实习生或是别的什么大夫,那就很难说了,所以我说还是写好遗嘱的好。如果是让我来做嘛,就不用写了。呼大夫神秘兮兮地说。

您做、您来做、求您了,呼大夫。孙玉晨心切地央求着。

做这种手术,不象割个阑尾那么简单。如果在手术过程中,我的手突然一下子有个哆嗦什么的,病人就……医院给病人治病,出现死亡你听说过有赔偿的吗?没有!呼大夫脸色严肃起来。

那呼大夫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救金花。孙玉晨十分诚恳地说。

首先,你得先付我五千元保险金,手术成功之后,你再付我五千元,做为酬谢,怎么样?呼大夫摊开牌底。

这么多,我、我一下子拿不出来哇。孙玉晨眉头缩了一下。

那就甭做,让病人等着转癌吧。呼大夫推了推桌上的笔。

只要有办法能治金花的病,就是上刀山下炎海我也毫不含糊。现在,金花的病有希望治好,虽然这一万元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我决不能让它击垮。我不能失去金花,我一定要把她抢回来。想到这儿,孙玉晨爽快地答应了。

那你先写个保证书,下午把五千元送来。以后的事你就甭管了,全由我负责好了。呼大夫把笔递给孙玉晨。

怎么写?孙玉晨问。

你是干什么的,上过学没有?呼大夫连讥带讽。

我是交通局办公室秘书,可写这种保证书,还是头一次,真不知怎么写。孙玉晨做出一种无奈的的笑。

那我说,你写。呼大夫说。

保证书:今欠肺科主治医师呼格吉勒图大夫酬谢金五千元,等手术完毕后全部付还。你叫什么名字,把你的名字写到下边,再写上日期──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八日。

这份保证书写好后,呼大夫很利索地放进抽屉锁了起来。笑着对孙玉晨说:好了,你去准备吧。

孙玉晨欲走,呼大夫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未婚夫。孙玉晨回答。

哦,未婚夫、未婚夫……呼大夫一边品着“未婚夫”这三个字,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孙玉晨,嘴角露出一丝不解的笑来。

呼大夫见孙玉晨站在那里用迷惘的神情看着他,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什么、没什么。

孙玉晨回到七号房,金花正要下床。

护士说不要随便下床,要你好好休息。你怎么……

你要什么,让我来。孙玉晨跑过去扶住金花关切地说。

你去了这半天,也不见回来,我正要去看看,大夫说什么了?金花问。

什么也没说,只是、只是要交一下药费。孙玉晨支吾着。

药费?什么药费,办住院手续时不是已经全交了吗?金花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费,人家大夫说交就交呗,反正也不多。一会儿,我回去一下,顺便带点饭来。你先喝点水。孙玉晨倒了一杯水递给金花。

临走,孙玉晨问金花:你想吃啥?

金花说,啥都行。金花爱意绵绵的望着孙玉晨说。

孙玉晨走后,金花躺在床上想起心事来了。

自从认识孙玉晨的那天起,孙玉晨总是象大哥哥一样呵护着自己。天冷了,怕冻着,提醒多穿衣服。到了夏天,就买好裙子或衬衣什么的送来。心情不好的时候,陪着聊天,说些开心话,为自己分解着忧愁。在两人相处的日子里有一件事最使金花难忘,就是发生在大学里那个月黑星稀的夜晚──

晚自习后,金花没有立即和同伴一起回宿舍,在教室看了一会儿书后,感觉天已经很晚了,下了教学楼,直奔宿舍。刚走近宿舍旁边的榆树墙,忽“噌”地一声从里面蹿出两个黑影,一把将金花抱住,就往暗处拽。金花一边挣扎一边叫喊救命。两个黑影死死的把她往阴暗的角落里拖,企图进行施暴。此时,金花的喉咙已被死死的卡住,已不能呼叫,惊慌中拼命地抗争着,哪怕能够抓住一根树枝或者从远处传来一声呐喊,都是此刻唯一企求的,但是没有,绝望地任两个黑影拖着。在角落里,两个黑影气喘吁吁地剥脱着金花的衣服。一件、二件、三件……金花彻底的绝望了,心都碎了,碎成天际边暗淡的星星。

正在罪恶将要玷污金花肌体的时候,嗨,干什么?这一声宛如暴雨将倾的刹那间的一声炸雷。接着一个人闪电般的射了过来。对金花而言仿佛将被大海吞噬时渴望的那只小船,逢时逢地的出现了。而此人又恰恰是自己渴望而又害怕来的那个人──孙玉晨。

孙玉晨出人意料的出现,真是无巧不成书。

也许是孙玉晨来的突然出乎两个黑影的意料,也也许是因为孙玉晨的那一声正义的呵斥,使两个黑影从惊恐中爬起来,鼠一样地夹着尾巴逃走了。得救了的金花象一尾受惊的鱼,躲在孙玉晨这块巨石下,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原来,孙玉晨是下了晚自习,到姑姑家去看门,到了家一摸钥匙,忘带了,放在了宿舍。在返回宿舍的途中正好碰到上面这惊险的一幕。

这也许是天意,

当晚,金花没有回宿舍去住。孙玉晨把她带到姑姑家。在他姑姑家,受了惊吓的金花偎依在孙玉晨的怀里情意绵绵的,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那晚,金花多么希望孙玉晨对自己那个,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他。然而,孙玉晨没有,只停留在一般的亲热程度,一点向深处发展的意思也没有。事后,金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作贱自己?还是他孙玉晨根本不喜欢自己?后经过再三证实,结果不是。在自责与羞涩中,更觉得孙玉晨是一个挺拔伟岸的男子汉,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两人毕业后,是孙玉晨走门子费了很大的劲儿把金花和他留在同一个城市,从这一点来看,孙玉晨爱金花不容置疑。

正当两人筑建爱巢之时,不幸与灾难无情地降落在她的身上……想着想着,金花的泪水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

住在同一病房的二床是一位老太太,眼看着这位年青漂亮姑娘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忙问,姑娘疼得很厉害吧,用不用把护士叫来?

哦,不用、不用……金花从往事中清醒了过来。

孙玉晨出了医院,一路上想这一万元钱到哪儿去弄。自己刚参加工作没几年,除了生活外,也没什么积蓄。去找谁借呢?孙玉晨把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想了个遍,最后决定还是去找巴根那,只有他才是有钱的主。

巴根那和孙玉晨是高中时的同学,考大学没考上,向他父母要了一万元干起了个体,跑广州、深圳、石家庄等地倒卖服装。几年下来,赚了不少钱,眼下正忙着筹办他的服装专卖公司。开公司肯定需要一大笔钱,再说这些年来,与巴根那也没有多深的交情。这钱他能给借吗?一旦他不借给怎么办?孙玉晨又犹豫了起来。

不行,我得去找巴根那。为了金花我必须去找他。面子值不了多少钱,救金花要紧。孙玉晨终于决定去找巴根那,这样决定了脚下也生出许多劲儿来,车轮飞快地转动起来。

敲巴根那的家门,一位五十上下的女人迎了出来,不认识孙玉晨。问,小伙子找谁呢?

大娘,巴根那在家吗?孙玉晨笑盈盈地问。

不在,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你是谁呀?巴根那的母亲小心的问。

我是巴根那在同学孙玉晨,我找他有点事。

噢,听巴根那说起过你。你是在交通局上班吗?

是,大娘,怎么能找到巴根那?

那你呼他,他的呼号是、是……来,孩子,进屋。

巴根那的母亲从电话机旁把一本记录着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本子递给孙玉晨,就在这上面了,你自己找吧。

孙玉晨呼了巴根那,电信局让他稍等。

巴根那然母亲为孙玉晨沏好一杯茶,说,巴根那不象你们,有个固定的工作,也有的是时间,想串门就串门,可他不行。从倒上服装,没一天清闲过,有时候就是连我见他一面都很难,十天半月见不着个人影。唉,都二十七啦,有对象没有,谈的怎么样,我都不知道,这孩子也不跟我说。光听他的一位朋友说,他曾追过一个叫什么金花的姑娘,也不知道咋样了。唉……有份工作多好哇!巴根那这孩子真犟,他认为当今社会只要有钱就行,吃喝玩乐都不用愁。孩子,你说说,这是啥臭思想,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自从他那年从深圳回来,我就发现他变了。变的让人琢磨不透,就连我这当母亲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唉,这年头,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变了……巴根那的母亲唠叨着巴根那。

孙玉晨一副认真听的样子,可他心里并不象表面上那么轻松。他想巴根那在追金花,那个金花(蒙族人中叫金花的名字的人很多)?莫非这些年来,巴根那一直在暗暗追求着金花?这事金花却一直没有和我说起过。是不是巴根那的母亲听错了,还是别人在胡说。孙玉晨想从巴根那母亲这里证实一下。他打断了巴根那母亲的话,问,大娘,你刚才说的那个金花是干什么的?在哪儿上班?

好象是在什么腾毛纺厂,噢,是宏腾。当时我想咋这个厂名和我外甥女的名字一样呢。巴根那的母亲说。

孙玉晨听完,脑袋“嗡”地一下涨了,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是走还是留下来?正在不知所措间,电话响了起来。

孙玉晨坐在那里没动。

巴根那的母亲催,孩子,快接,准是巴根那给你回的,挺快,没用多长时间。

此刻,孙玉晨满脑子是金花……为了金花,接!孙玉晨抓起电话。

喂,哪位?

我是孙玉晨。孙玉晨平静的说。

呀!真是稀罕,你等着,我马上回去。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只听门外一声很响亮的刹车声。

巴根那风风火火地冲进屋来,朝着刚站起来还没有站稳的孙玉晨肩膀上重重的来了一拳,我们的孙大秘书,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坐、坐、坐!

我找你有点事,孙玉晨说。

什么事?你说吧。

金花病了,且病得很重,需要做手术。我是来向你借钱的。孙玉晨直来直去的说。

金花的命也真够苦的,生下来没多久,父亲就死了,靠她母亲养大的。在苦水里长大的她,现在情况刚好了些,咋又成了这样……难怪人说心强命不强,她若不成这样,啊该多好哇!可惜……说到这儿,巴根那的母亲抢过话,说,金花,那个金花,是不是你相中的那个……

妈……巴根那红着脸止住了母亲。

见孙玉晨低着头,便问借多少?

一万元。

没问题。不过,今天只能给你拿五千元,过几天你在来,行吗?

咳,还借什么呀,就算我资助你的,或者是我对金花的一点心意吧。巴根那补充说。

不行!借就是借。你先借我五千,剩下的我去想办法。孙玉晨说。

那也好。巴根那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五千递给孙玉晨。

孙玉晨接了钱,说,我得赶紧回去。

巴根那说,我跟你一块去看看金花。

孙玉晨说,现在不行,金花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改天再去吧。

孙玉晨把炖好的鸡汤和香肠、饺子全拿出来,放在金花的面前。金花看着孙玉晨心疼的说,慢点,又不是啥急事,看,都累出一头汗。说着,掏出手帕为孙玉晨擦。

饿了吧,快趁热吃吧,我去打壶水来。孙玉晨提起暖壶出去了。

敲开呼大夫的办公室,呼大夫正在整理金花的病例。见是孙玉晨,说,我对七号三的病很重视,这不,我正整理她的病例。来,坐。钱带来了吗?呼大夫直奔主题。

带来了,你点一点。孙玉晨从怀里掏出从巴根那那儿借来的五千元,递给呼大夫。

还点啥呀。嘴上说着,手却很麻利地一张一张的数着,脸上渗出一层很厚的笑来。

正好五千元。这就好了,一会儿我去找科室主任,申请一下七号三手术的事。呼大夫说着把钱往抽屉里一塞,随手锁上了。

呼大夫,写个收据吧。孙玉晨看着呼大夫说。

这还用写什么收据,这事就你我两个人知道,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啥事归啥事,我看还是写一个好,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孙玉晨说。

这有啥说不清楚的,咱俩心里清楚就行了!呼大夫说。

呼大夫,如果不愿意写,钱我拿走,手术不做了。孙玉晨态度坚决的说。

写就写,天天写病例,难道还不会写几个字?说着,拿起笔,唰唰几笔写下:

收 据

收到人民币5000元。

95年3月28日

这几个潦草的不能再潦草的字,好在孙玉晨辨认能力还好,否则,一个字也不认识。

呼大夫,这样写不行。孙玉晨不满这样的写法。

你说咋写?嗯!呼大夫强压着火气。

应该这样写──

收 据

今收到孙玉晨为金花交纳的保险金5000元。

大写五千元。

xx医院肺科

主治医师呼格吉勒图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八日

等呼大夫写完之后,又让他按了手印。孙玉晨这才把这张收据收好。

好了,等我跟科主任打好招呼后,再通知你,你先出去吧。呼大夫生气的说。

孙玉晨从里边出来,骂了句他妈的,什么世道!去水房打水去了。

回到七号病房,金花的母亲正坐在女儿的身边抹着眼泪。见孙玉晨进来,止住了哭。

伯母,啥时候回来的?孙玉晨问金花的母亲。

刚下车也就一个多小时。金花的母亲说。

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谁告诉的?

房东。金花的母亲说。

是其木格带我妈来的。金花补充说。

那其木格呢?

出去了。

正说着,其木格手上提着一大兜水果进来了。说,来的匆忙,也没顾得上买点什么。

金花说,来看看就行了,买它干什么。

其实,我一是送姨过来,二是告诉你关于应聘的事。我舅舅和外贸局刘局长谈过了,她看了你的档案挺满意。说要在下个月十日进行笔试,十五日面试,政审之后便可上岗。不过,报名的现已超过了120人,才录用3人,这事也很难说成与不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其木格说。

烦你再跟你舅舅说说,这事让他老人家多费费心,需要送什么、送多少,我早做准备。金花不放心地又一次叮嘱其木格。

这我已经跟我舅舅说了,下午我再去催催,把这事敲定了。其木格这次似乎很有把握的说。

呼大夫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正要找科室主任齐主任,商讨一下七号三的病例处理方案。在讨论中争取给七号三做手术,再把主刀抢过来。这一万元……嘿嘿。想着,嘴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

正要出门,齐主任和两位副院长来了。

上午住进来的那个病人住在几号病房?齐主任问。

七号。呼大夫答。

病例呢?拿来看看。一位姓张的院长说。

呼大夫把病例从橱子里取来,递给张院长。看着这三位上司煞有介事的样子,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直捣鼓。

齐主任与两位院长把各种化验单和x光胸位正位片、左右侧位片报告单看了一遍。刚才说话的那位副院长说,从这些报告来看,病人的问题不是很大。我看做个ct检测确诊一下,再做决定吧。说完,用征求的目光看了另一位副院长和齐主任。

两人一致点头同意张院长的看法。

齐主任对两位院长说,是不是去看看病人?

去看看。

齐主任拿了听诊器,领着两位院长去七号病房。呼大夫跟在后面。

齐主任和两位院长逐一对金花的胸部进行了听诊,意见一致:做个ct,马上就去。

金花和孙玉晨不知道与呼大夫一起来的这三位是谁,这可能是医院的什么规矩或是习惯,也没多想。没什么想法,也就没多问,人家问什么,回答什么就是了。

三十分钟后,ct结果出来了。报告显示:左肺下叶处有微小肿瘤,属良性。右肺中叶合并感染。

齐主任看了报告,说,还好。

呼大夫说,那做手术吧,我主刀。

齐主任摇了摇头,征求一下张院长的意见再说吧。说完,就给张院长挂了电话。

张院长说,依你看,该怎么办?

齐主任回答:化疗。

对,和我的想法一样,就对病人进行化疗吧。

齐主任放下电话,对楞在一旁的呼大夫说,下午就开始为七号三进行化疗,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个月后复查化疗情况,如有好转,便改为每周三次。一个月以后,病情确有好转,病人可接着住院,也可门诊,由她自己决定。

呼大夫一听,在他心里膨胀的希望破灭了,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毫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齐主任走后,呼大夫走进护士室,没好气地对朝洛蒙说,下午通知七号三进行化疗!说罢,无针对性地骂了一句:他妈的!

他随口骂完出去后,朝洛蒙便开口骂了起来:看这个猪头、下水、臭狗屎。他他妈的不知道又是那根毛不顺了,来这里发狠来了。今天下班回家,不让车给撞死才怪呢!

其实,他该得一种不得好死的病!

谁嫁了他,谁算瞎了眼……同伴们你一句她一句的帮着骂,且骂的深刻,骂的过瘾。骂完便笑,笑完再骂,直骂的没解恨的词了,方才停止。

孙玉晨听说朝洛蒙让金花去化疗,感到很纳闷。呼大夫说要做手术,而朝洛蒙护士说去化疗,这到底是咋回事?

孙玉晨先陪金花去化了疗,回到病房对金花说,你先吃个桔子,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金花问,去哪?

去趟厕所。孙玉晨撒了个谎,来找呼大夫。

呼大夫被孙玉晨问的急,很不高兴的说,这事都怨那个该死的齐主任,他为了在院领导面前显山露水表现自己,硬是不让做手术,我说化疗会耽误人的,他不听,仗着他是科主任的官衔,我先让着他。不过,等不了多久他的那一套就行不通了,你先别急,再等几天好吗?

你们当大夫的连病该怎么治都确定不了,这对病人不利吧?孙玉晨没好气但留着余地反问呼大夫。

呼大夫被呛得这、这话是怎么说的。结结巴巴找不到合适的话。

两人沉默了足有两分钟之久。

孙玉晨问呼大夫,这事到底该咋办?

呼大夫说,等我向院长反映一下七号三的情况,再说吧。这你放心,我干了十几年主治医师,连这么点事摆不平还怎么往下混。他说完,从脸上挤出一些笑来,很苦。

孙玉晨心想,我手里有你呼大夫亲笔写的收条,不怕你赖帐。听完呼大夫的话,没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来。

回了七号病房,金花说她也想上厕所。

孙玉晨说,我扶你去吧。

一个星期后,孙玉晨没有直接去找呼大夫,他背着金花母女问朝洛蒙,没听呼大夫说啥时候给七号三做手术?

做手术?做什么手术?朝洛蒙奇怪地反问。

呼大夫说七号三的病能治,他要为七号三做手术。孙玉晨说。

真是荒唐!你以为不论啥病,也不论病情如何都非得手术?实话告诉你,七号三的病我们齐主任和两位副院长给会诊过了,他们都认为通过化疗就可以消除肿瘤,并不需要手术。何况这种病发病是隐性的……朝洛蒙凭自己这些年对肺病患者的接触,向孙玉晨简单的介绍了类似金花的病的处理方案与结果。

孙玉晨越来越觉得呼大夫这个人不地道。凭这几天的这几件事来看,他绝对是个心术不正的主。单依靠他恐怕对金花的病不利,得多方面考虑才是。于是,他想找齐主任谈谈。

孙玉晨是在二楼的楼梯上找到齐主任的。孙玉晨凭着朝洛蒙护士对齐主任的描绘,对楼道上陆陆续续上上下下的人流进行一一辨认,大约有二十分钟,从内科出来一位大个头,微胖,带着一副眼镜的,孙玉晨断定他可能就是齐主任。

一问果然就是。

齐主任说,我正要找她的家人谈谈,正好,咱们到我的办公室去说。

齐主任把孙玉晨热情地让进了屋。

你与七号三是啥关系?她家里还有什么人?病人的家庭情况如何?在哪个单位上班?齐主任问。

孙玉晨一一地做了回答。

如此看来,病人的家庭情况一般,又是下岗人员。我不妨跟你直说,七号三的病我们会诊过了,没什么大碍,但必须经过相当时间的治疗。从病人实际情况来看,先住院治疗半个月,如效果跟我们想象的一样,病人就可门诊治疗。短则一年,长则二年,便可痊愈。

齐主任说完这些,又强调了一句:小伙子,放心好了,病人不会出啥事的!不论啥病,都贵在一个“养”字上,三分治七分养嘛,关键的是不要让病人受刺激。

孙玉晨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为了证实一下朝洛蒙的说法,问齐主任是否得做手术?

齐主任说,在非特殊情况下,一般不主张手术。对于七号三的病情来说,化疗就是最好的治疗方案。 

孙玉晨一听这话,心里全明白了。什么必须手术才有救,什么非他主刀才能安全,全他娘的是他呼大夫骗人的把戏。齐主任和朝洛蒙说的有道理,金花的病是一场虚惊,我要想法设法让她开心。明天就是商贸局笔试的日子,我陪她去,但愿她能如愿。孙玉晨在心里默默地为金花祈祷。

金花此时此刻已无半点睡意。今天是商贸局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会计笔试的日子,不知自己行不行。这几天光看了几眼有关会计方面的书,想也是无济于事。但又一想,会计专业是自己在大学里学了四年的,应该没问题。现在姑且把这些都抛开,单有其木格给找的那层关系,应该说更没问题!想到这些,金花的心中充满了自信。接着又想,天亮后,等孙玉晨来了陪我一起去,如果考得不错,找个上档次的饭店硬硬的“啜”一顿儿。可是其木格她会不会来呢?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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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如此的医风医德让病人们心寒!

文章评论共[1]个
longwen-评论

是命运之神捉弄人,一篇不错的小说。
  【文香 回复】:谢谢你对我文字的关注,欢迎多批评、多提意见,促进提高。新年快乐! [2006-1-31 10:32:41]at:2006年01月31日 上午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