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长锁家冬天的一个上午文香

发表于-2006年01月29日 早上8:41评论-2条

“好冷!”

长锁刚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刺得不由的打了一个哆嗦。长锁赶紧退了回来,进屋去找火柴。

“这鬼天气,是不是又下雪了?”阿珍在一片被褥堆里挪开,下了床,跻拉着拖鞋,从里屋走出来。

“嗯。”长锁低头掏炉膛里的灰渣子,应了一声。

“一点破雪,谁稀罕,穷下个啥。”阿珍从脏衣服堆里抽出一条退了绿的灰头巾,把头包了,拿走门后一把形如破鸡毛扇子的扫帚,出了门扫院子里的雪。

“哎呀,她爹,你把我昨晚放在窗台上的那块猪肉拿回家了?”

“没有哇!”

“日它个娘的,准是让李慧家的狗给叨了去。我去找他李慧。”

“回来!”

“咋?丢了东西,还不兴去找?”

“你看见是李慧家的狗叨去的?”长锁把火柴摔在地上,走了出来。

“这疙瘩就他李慧家养条乱狗,又不圈着,四处疯跑。不是他家的,能是谁家的?”

“你快别瞎嚷嚷了,这不是跟人家无理取闹吗?算了、算了、丢就丢了。”长锁连推带搡地把阿珍弄进了屋。

“什么无理取闹,这分明是吃哑巴亏吗,你真是个窝囊废。”阿珍使劲儿挣脱了长锁。

“屁大二斤肉,我没说你,就算拉倒了,你反倒骂起我来了。操!谁让你放外头了?”

“不放外头,你倒是拿出钱来买一个冰箱回来呀?哪怕是一个冰柜也行。”阿珍并不示弱。

“你、你……什么玩艺儿!”长锁把门摔了一个山响,头也没回,走了。

约十分钟后。阿珍收拾了屋子边往外走边自言自语:

“不找就拉倒呗,生什么气呀,你说这头犟牛。”

“这鬼天气,冷个啥劲儿呢?你说,这鬼天气。”阿珍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说……

“她姨,这天都冷成这样了,还开你的饭店?”对面走来一位穿着半大棉袄的胖女人对阿珍说。

“开!再冷,人也得吃饭。”阿珍怀里抱着一团东西唏嘘着。

“她姨,该歇着的时候,就歇着吧。这钱呀,挣到啥时候也没个够?”胖女人说。

“谁说不是,可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干,活的踏实。总不能像条狗一样,活着除了吃喝就剩下瞎遛达了。”

“吃了没?没事到我店里坐坐。”阿珍回过头对胖女人说。

“不了,我得找人搓一会儿麻将去。”胖女人没有回

头,搓着双手小跑了起来。

这头胖猪,你不是因为你家胖妞被摩托车撞了,讹了人家二万,你那里还有玩麻将的闲情。这裤裆街里,谁不知道个你,穷得连条棉裤也穿不起。你怎么配说“该歇着的时候就歇着,这钱呀,挣到啥时候也没个够”,呸!真恶心死人了,也不尿泡尿照一照你那球样。阿珍把一口浓浓的黄痰吐在地上。

阿珍吐完那口黄痰,天气似乎一下子晴朗了许多。

五米宽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阿珍走的很快,拐了一个小弯儿,进了自家租赁的那间二十平米的小饭店。此时,长锁已点旺了炉子,炉上熬了一壶奶茶。阿珍把怀里的那团东西放在桌上,拿起补了几个补丁的黄面大衣递给长锁说:“穿上吧,当心冻着。”

长锁接过大衣把目光投向窗外,心里似乎有了些暖意。

“茶里放盐了吗?”阿珍问。

“没有!啥都等你呢,你不窝囊。”长锁瞪了阿珍一眼。

“呀,还生着气哪?”阿珍腾出一只手推了长锁一下。

“窝囊的人,哪敢生气。”长锁的气经阿珍这么一推还真的消去了许多。

“你回去歇着吧,今天天冷。估计没几个人来,有我在就行了。”长锁出去取了护窗户的木板,进来对阿珍说。

“甭看这天,说不定马路对面的那些小青年们懒得回家,晌午要来。”阿珍说。

“来啥呀,一帮穷教师。”

“再穷,也不会饿肚子。他来了,吃了咱的,也得给咱数票票儿。”

“花不了多少钱的。”

“这年头大小饭店多的像牛毛,能挣钱就行了,不管多少,见钱就挣。这年头,东转西转能挣到钱的是好汉, 这年头。”阿珍口头禅似的把这年头说了好几遍。

“行了,别忘了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事去的,挣那么多干啥,临死还愁没处放呢。”

“看把你臭美的,还想愁钱没处放呢?眼下,连孩子上大学的学费你都是跟人借的,你尽说那些不着边的话。”

“你……”长锁正想说什么,见有人来,指了指窗外,赶紧对阿珍说:“快闭上你那张不刷牙的臭嘴吧。”

“子梅,是你。”长锁对推门进来的女人说。

这子梅正是被怀疑叨走那块猪肉的那条狗的主人──李慧的女人。

子梅解开裹在头上的围巾,露出一张秀美的脸来。看她鸭蛋形的脸盘上,两道如修饰了一般的弯眉下,闪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浅红而湿润的唇间有一排整洁光亮的牙齿。燕尾型的头发恰好落到颈部。现在,如果把长锁和阿珍换成另外两个与子梅不相识的人,就子梅这长相和连胖瘦都恰到好处的身材,他们决不会相信面前这位竟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

阿珍见子梅进来,转过脸去,故意把柜台上的东西弄得很响。

“哟,两口子大清早的就生气啦?”子梅拍了拍落在身上的小雪球。

长锁推了阿珍一把,示意阿珍不要这样。“这天冷吧?快到炉子边上热乎热乎。”长锁对子梅说。

“不了,长锁哥,我是来向你借把刀子的。既然你们闹别扭,那就算了,我再到别人家去借。”子梅说完转过身要走。

“一把破刀子,有啥好借的?”阿珍又弄出一声响。

“哟,看样子你是冲我来的?”此时,子梅微笑着的脸一下子变了,不像刚才那么好看。子梅收敛了笑容之后,脸部涩涩地有些僵。

“子梅,别管她,她不是冲着你。给,拿着。”长锁把一把木把儿上带有紫红色血斑的牛耳尖刀递给子梅。

“拿去用吧,邻里邻居的,你还不了解她,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嘴没心。”长锁把刀子放在子梅勉强伸出的手中。

“其实,是李慧借天气偷懒,不出去修车子了,要把我家的那条死狗扒了,和孩子她二大爷下酒。这不,就让我来借刀子。李慧说,顺便把长锁哥叫上,哥仨个一块喝几盅。长锁哥,今天天冷,想也没多少人来吃饭,这里有嫂子看着,你索性就跟我家那个馋酒鬼喝几盅去吧,一年也逮不着一个闲功夫。”子梅一边说一边看着阿珍。

“不、不了,说不定一会就有人来。对了,子梅,你家的狗啥时候死的?那可是一条好狗呀。”长锁说。

“咳,都死了三天了,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子梅可惜地补充了一句:“可不,挺好的一条狗。”

“那,我走了。嫂子,你没事吧?”子梅说着话麻利地把头和脖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没、没事……”阿珍浅笑了一下,但有些生硬。

子梅走的时候,发现了柜台里的水煮花生。问:“这花生,多少钱?”

“这个,二块……”没等长锁把后面的“八”说出口,阿珍抢过来说:“三块二。”

“三块二就三块二,要一盘。”子梅把花生揣进怀里走了。

“邻居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跟她要那四毛钱干啥?”长锁有点生气。

“邻居咋啦?邻居的钱不能花?”

“那你‘宰人’也得看是谁吧?”

“她是谁?她是你什么人,不就多要了她四毛钱吗,怎么,你心疼啦?怪不得她一进来,你就慌了神儿,又是要她到炉子边热乎热乎,又是关心地问她冷不冷。我进来时,你咋啥话没有呢?黑着个脸,给谁看呢?你看她好,当时你咋不娶了她?真不要脸,还一口一个长锁哥长锁哥的,长锁哥也是她叫的?脸皮子真厚。你是不是早跟这骚货过上了?”

“你……”长锁拢起的大手停在空中。

“给、你打呀,给、给你打、打呀……”阿珍用头撞着长锁的胸口,哭了起来。

“你真……简直是混蛋一个。”长锁一拳打在柜台上,震碎了两只酒杯。

阿珍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呜呜地哭。

长锁从柜台里取出一瓶低价二锅头 ,拿了半碟子咸菜,拉了把椅子,喝了起来。

不胜酒力的长锁,刚五杯白酒下肚,酒精的度数就在脸上显示了出来。

“操!不是为了供佳佳上大学,我才不受这份罪呢。开这么屁大个小饭店,挣不了几个钱,每天起早贪黑的,我都五十多的人了,图的是啥?嗯,我……”在酒精的作用下,长锁感觉血将要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喷射出来,长锁涨红着脸,大声地说着话。

“我图得是啥,啊?……”长锁又开始往杯子里倒酒,像喝水一样大口地喝下。

“至从你带着佳佳嫁给我,我王长锁没让你娘俩受制吧?凭良心说,我没亏待你们!”长锁的眼角粘着浓浓的眵目糊,声音有些打颤。

此时,风夹着雪尘从门缝里钻起来,不断地向屋子吹,长锁一下子觉得这巴掌大的屋子和那年的那个冬天一样的冷。

那是一个风雪满天的夜晚,为躲过七八双紧盯着她的眼睛,阿珍趁家人都熟睡了之后,偷偷地翻墙出来会见长锁。两人瑟瑟地缩在墙角。

“长锁哥,你就要了我吧,明天我就成了别人的女人了 。”阿珍淌着泪,目光中噙满了柔情。

“不行,我要你成为我真正的女人。你是我的,谁也甭想把你抢走。我要杀了那个男人,还有你那可恶的父亲。”

“不要,我不要你这么做……”

“在这儿!”几道光柱一齐罩住长锁和阿珍。长锁被十几只粗壮的大手绑敷起来,关进村边的一间破土房里。那一夜,长锁被反绑在柱子上,任凭他怎么挣扎,动不了丝毫。长长的夜,任长锁怎么叫骂,就是无济于事。只有风雪在耳边咆哮,像是哭……

此时,窗外随风而落的雪球敲打着玻璃,一浪一浪的,那声音,酷似当年阿珍伏在自己肩头的哭泣。

想起过去,长锁就接二连三地往杯子里倒酒,酒再颤微微地淌进长锁的肚子。这酒,那里还叫喝,根本就是灌。

趴在那里的阿珍一边哭一边想:眼前这个独自喝闷酒的男人,是自己心爱的男人。他的脾气暴躁的令人无法承受,这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一旦冲动起来,就无法控制。长锁就是因为这脾气,过了三年的劳改生活。那年,如果长锁放弃了我俩的情,让那段感情平平静静地过去,他也不会坐牢。当然,那个死鬼──佳佳的父亲也就不会死。长锁坐了牢,我发誓一定等他出来嫁给他,好好地报答他。他是为了我,才坐牢的。如果不是他,那天死的是我,而不是佳佳的父亲。长锁是在那只可怕的铁锹将要落在我的头上时出现的。长锁是用一块石头救了我。佳佳三岁时,长锁出狱了,我们生活在一起了。这些年来,长锁像亲生父亲一样爱着佳佳。长锁厌恶我们生活的那个村庄和不愿看到那里的一些人,于是就从农村来到这个城市。在这块临街的地方开了这么一个小饭店。生意说不上好,但还可以,能维持日常生活 。长锁为了这个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真的委屈他了……想到这儿,见长锁如此这般喝酒,便一个箭步过去,一把抢过酒瓶和杯子,紧紧地抱住了长锁。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求求你,孩子她爹,别再喝了。”阿珍的头紧紧地贴在长锁的后背,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

“让我喝、喝、喝死算了……”长锁的身子几乎接近摇晃。

“她爹,你的胃不好,别喝了……”阿珍的哭声沙哑了起来。

两人的哭叫声穿过破旧的门窗,传的很远。惹得过路的行人从窗户往里面观望。末了,说一声:两口子打架,没什么好看的,走吧。于是,都走散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长锁与阿珍都不说话默默地坐着。茶壶里的茶水在炉子上沙沙地响着。

“快,嫂子,你家的鸡让一条野狗满院子地追。好像、好像被那野狗叨走了一只,你快回去看看吧。”子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气喘吁吁的。

“啊?是谁家的狗?”阿珍拿起门后的一根木棒就往外走。

“嫂子,别急,李慧已把那狗打跑了。”子梅紧跟在阿珍的身后。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晚了,这缺心眼的阿珍说不定能弄出啥事来呢,长锁心里这么想着。赶紧取下炉子上的茶壶,锁了门,踩着一堆杂乱的脚印,雪在脚底咯吱咯吱地响。

“都大半天了,没一个人来吃饭,今天就这么白白地过去了。”长锁对自己说,眼睛不由地往马路那边望去,往日那所喧闹的校园,此时,却静静地,竟无一人走动……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6-1-29 20:44:5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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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对白很精彩,人物的个性通过对白很鲜明地体现出来!

文章评论共[2]个
原上雪-评论

裤裆街?你是指锡林浩特西郊的那条街吗?
读完你的这篇小说,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跃然纸上,但这就是活生生的生活。你是熟悉生活的。不错!
  【文香 回复】:是。你对锡林浩特市很熟悉的,你现在在锡林浩特市? [2006-2-4 8:38:04]at:2006年02月04日 早上8:06

原上雪-评论

没有,我在北京。我去过锡林浩特。我三姨家就在那里,呵呵at:2006年02月04日 早上8: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