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具规模的新车站不知怎么的停工了。施工架横七竖八的呆立在那,望着这蚂蚁似的人群在口袋的破洞中钻来钻去,拥挤着本以烦杂的心情。
车站售票口,我被潮水包围着,二氧化碳凝成白色的雾气,从一张张吵嚷的口中喷出,如同茶壶嘴中释出的热气,混杂着淡淡的苦涩。我两手插在大衣兜里,紧赚着车票。耳边机器般的轰鸣喧嚣,在有限的空间内迅速膨胀。有如世俗对婚姻的干扰羁绊,就像一条绳子松松的套在颈上,当无奈烦躁渗透心肺之后,才能感觉到生命本身就是挣扎。
古老的列车终于背负我的彷徨上路了,慢慢吐着长烟,苍凉的站台一点点的在视线中模糊,白色的山川田野来不及品味诗意就匆匆掠过。路边无人收割的几株向日葵,在灰色的天空下举着风干的叶子呆呆的做着春秋大梦。太阳还没有出来,都不约而同的睡过头。募然醒时不知该把脸朝向哪个方向,东倒西歪,像我的心一样茫然无所向。
想起那些个围着火炉、伴烛光流泪、吹着廉价竹萧的好日子是多么的悠然而难忘。比起那在霓虹灯下刺耳的乐声中用扭腰摆臀的方式来宣泄无聊和空虚的灵魂,坦然的多,也寂寞的多了。
终于,列车把我抛在那个很小很小的乡村小站中。那棵很大很大的大树下,我踩着积雪拾阶而上。前面的空地上,忙碌的母亲呼唤着用鞭子抽打陀螺,用棉袄袖擦鼻涕的孩子。几只大黄狗在相互追逐撕咬着,不时发出嘹人的低吼。沿路早已枯竭的排水沟洒着或冻或没冻的猪血,凝着黑色或白色的猪毛,混杂乡村冬季的闲散和富足,爬上弯弯曲曲的山梁。
南宋的女词人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可面对这空旷苍茫的山野,任何的眼泪和柔情都是一纸空言。巍牵着母亲的衣襟从岁月那边的日子走过来,双眸漾着漠落和哀愁,而父亲的笑容早已被记忆搁置在了苍松翠柏、无人烟的苍凉中。
部队招待所里,小兵唱着几十年来一直唱着的大兵歌,站队去餐厅吃饭,回来时用宽格子手绢抹着嘴巴。像绿色的跳棋,在操场上来来往往,路过我的窗前总要掂起脚偷偷的望。周叔回来时,忙碌的操场仿佛在刹那间静止,周叔是上校,巍叫他周叔,我便叫,他带我到办公室拿水果出来,香蕉不知放了多长时间,部分有了粘丝,但我还是欣然吃了。因为,我不知该怎样接受这份长者的心意。曾有的和不曾有的境界都如同回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唯一有所心动的是周叔用餐的两只大碗。颜色发黑镶着蓝边的粗糙瓷碗总是冒着热气映衬着颜色微黑群山沟壑的脸,他低头慢慢吹着热气,饮着绿色的忠诚,绿色的性格,饮着对远方妻儿的浓浓思念,让我在十里之外的乡村小站就呼吸到了大瓷碗的气息。虽然,周叔是巍的已故父亲的老部下已成为二十年前的遥远故事,但军营特有的氛围和气势一刻都不曾在这黑土地上消失过。这里没有都市马路的平坦,高楼大厦的壮观,如同雕塑家的粗糙作品,让人感觉更多的淳朴。
人行十里,也走不出心里涩涩的牵挂,这军营的每一种颜色、每一寸空间,都展示着最真的情愫与坦然。周叔还惦念在他身边玩泥巴打麻雀的淘气鬼,向我问长问短,并讲巍小时候的事儿。而我也想告诉他巍继承了这军营、这先辈生生不息的绿色血脉,流淌着大瓷碗的绿色性格和黑土地的淳朴善良。
兰色的街灯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亮了,吞噬着山村的星光,吐着若有若无的雾气。远离都市的喧嚣,最终无法远离生命的眷恋,正如书中所诉:挚爱无声,如大寒雪落,如霜降枫红,如山峡惊涛外的神女峰。
透着兰色的雾气,隔着变幻无穷的夜色,我看不清天空,看不清大地,看不清爱的距离,更看不清的是雪花穿成线都无法缝合的伤口。望着生命所必经的许多中途站,茫然无措,而离家的感觉也将化成另一种思念缠绕生命。
老树上挂着的,是你的早已风干的对我的呼唤,还在风起时,重复着熟悉的声音。我这只倦鸟,何时能找到回家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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