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花开了，小媳妇美了。”

爹恢复名誉到公社当干部，我们家就从五间房搬到了宋家营子。

搬家那是冬天，张英的三套马车“咯啦咯啦”地在雪地里趟，一股白烟跟在马车后，爹娘和我都戴着大狗皮帽子迎着白毛风从南往北奔。穿着老羊皮袄的车老板张英在空中飞舞着花鞭啪啪地响，张英用他那公鸡嗓子吐着白汽吼唱到：

“后滩的马莲花开了，哎哟哟咿呀——

小媳妇美了，哎哟哟咿呀——

哥哥的心呀，哎哟哟咿呀——

……”

头一年，我家从宝昌搬到农村五间房就是张英赶的马车。这回从五间房搬到了宋家营子，还是他赶车。我管张英叫叔，他唱的是什么，虽然一句也没听懂，但我实在是也不敢问。

爹听着好就问：“老张，你唱的是甚歌哩？”

张英唱的正雄，一听爹问他唱甚歌，就不好意思起来，吐着白雾气说：

“杨老师，俄哪里会唱歌儿哩。”

“老张，你唱得不赖呀。”爹夸他说。

张英一听爹在夸他，就说：“俄瞎吼叫哩。”

爹说：“你唱的还挺好的，就是我没听懂词是什么。”

张英听明白了就一字一句地唱——

“后，滩的，马莲花，开，了，哎哟哟咿呀——

……

爹在车上问张英：“头年，你从宝昌拉我们去五间房，你咋个不唱今儿咋唱哩？”

张英叹了口气说：“杨老师，象你这识文断字的先生咋个能当庄稼人呢，你是教娃娃识字的呀！”

“杨老师，你来这屈才啦。”张英说，“你去公社当干部俄心里舒坦。”

爹听着张英话流出了泪。在冰天雪地的冬天，爹也跟张英吼唱起来。

后来，我上了初中，才知道那是一首叫《后滩的马莲花》的乡间小调。这首歌说的是，五间房北二里有个大恒店，店主马有财有三个闺女。三女子叫马莲花，马莲花爱上一个住店的后生，马有财逼的三女子，跳进了连环井……《后滩的马莲花》说的是一个恋爱故事。大恒店坡西是一片下湿滩，正好是五间房的后滩，人就把这片草滩叫莲花滩。

从宋家营子看是正南，后滩在潘家围子和西坡村之间，是一大片莲花滩。莲花滩，由于四周都是耕地，这片草甸子就显的特别地精贵。这片草滩南北有七八里，东西不过四五里，四周的耕地和山梁都比这片草滩高，草滩象似一块小盆地。

夏天雨水大的时候，草滩里形成一块一块的积水潭，虽然行不成淖尔，可那大快的积水潭也能把蓝天上的白云映在水里边。草地上的草并不高，年景好的时候草地上能下镰，雨水稍小一些的年景，就下不了镰了。但是不管好年景还是差年景，草滩上总长着马莲。虽然马莲行不成片，可它的存在总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美好的悲惨，一种追求自由的乐趣和一种野性的浪漫。

马莲草比别的草长得早，五月份马莲的草叶间就开出了兰格茵茵的马兰花，那五瓣的莲花毛茸茸儿的深蓝，喜格茵茵的毛眼眼儿。记得开锄的时候，那些毛头小伙子采了那美丽的马莲花，就往大姑娘小媳妇头上插，吓得那女子们到处“吱哩哇啦”叫着乱窜，她们骂一声：“路人，给你妈去……”这句骂人的话，当时我还真的以为是“滚你妈”的意思，现在想来，“路人”是指三女子马莲花爱着的那个住店的人，“给你妈去”实际是问问你妈愿不愿意的意思。当然在那个年代，也有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偷偷把马莲花往自己发间插的，大概都是在那个有月光的初夏的夜里，大人们是看不到的。

马莲花开过了之后，马莲的叶子就变的颜色特别得青。夏日里，人们锄地歇下来，无聊的时候就拔几片马莲叶子编马莲垛，长长的三女子叫马莲花像草丛里的长虫（即蛇），男孩子用马莲垛吓女孩子，女孩子用马莲垛捆住男孩子的手脚。秋天里马莲草就枯黄了。好的年景牲口是不吃马莲草的，因为好草特别多。好年景的马莲草长得又长又宽，人们割下来，捆成捆儿，把它当柴火用。也可把它当绳子用。秋天快来了，人们在马莲草枯黄以前割下来，在背阴的地方把马莲阴干，秋天秋菜收的时候，就用马莲捆蔬菜。干马莲用水泡软捆韭菜、捆芹菜和葱等等，贮藏好的马莲草，来年的端午节包粽子的时候还可用马莲捆粽子。如果年景差的时候，马莲草就成了耕畜和羊们的饲料，用它来度牲口的饥荒。

记得初二那年，公社里下了一条指示给农民一户分二分自留地，那些人口多的人家自然就将这二分自留地都种上了粮食作物，那些人口少的人家就种上了蔬菜或者其它的作物。当然，我家是没有这二分自留地的，因为父亲是公社里的干部，公社干部统一将这二分自留地留作集体的蔬菜地。也就是说，公社在集体的滩地里划出一块地，给公社干部种蔬菜。这块菜地虽然没有分给各家各户，可都是干部和家属参加劳动种的，秋天了按户分菜。

菜地里有好大一块地中的是韭菜，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从春吃到秋，一年要分给人们家好几回韭菜，这样就让各家各户去割马莲，要用马莲草捆韭菜。我和母亲就去莲花滩割马莲。记得那是农忙假（农村中学不放暑假而是放农忙假）的第三天，太阳刚刚从东山上升起，母亲做好了早饭，父亲匆匆吃了就下乡了抓夏锄拔大草去了。我和娘吃过饭拿着筐子和镰刀出了村。阳光明媚天兰兰云白白，还听到鸟儿叽叽喳喳地在叫，仿佛是在欢快地歌唱。在那片草滩上我看见一簇簇一片片的马莲，有的马莲花还没有败，开着蓝茵茵的花，娘放下筐子弯腰就割起了马莲草，我刚一下镰刀一划就上了手，二拇指上顿时冒出了血。

“妈呀，我割手了！”我惊叫到。

“别惊，别吓，没有什么的。”娘边给我掐住伤口边安慰我说着，“疼不？”娘问着我，还说，“马莲草叶宽，草硬，不注意就会割手。”娘用一根宽马莲草叶给我象用布子一样包扎伤口。

我惊奇地叫到：“妈，它能行吗？”

“农民在割麦子时割破手都用马莲包伤的。”娘给我包好了手又去割马莲了。我看着手上的马莲叶心想，马莲草的作用可真不小呀！

人们说，长马莲草的草滩水好。莲花滩的水就好。离开永丰已经快三十年了！宋家营子南面的莲花滩依然还长着马莲草开着马莲花吗？现在农村生活好了，应该是割马莲、捆韭菜、当柴火和饲料的年月已经过去了。可在我记忆中的宋家营子的草滩上依然还开着马莲花吧。那边应该是羊群马群牛群如云地在莲花滩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