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活中,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差点给我带来一场灭顶之灾。风平浪静后,没有人再提起过,我也以为我忘了。二泉老菜的一篇“坏人生涯”勾起了我的回忆,往事居然历历在目!
一
15年前,我是车间办公室的内勤,常规工作是工资、奖金的结算、发放,职工福利、一般行政事务、以及一切与钱沾上边的事情,也都是内勤的工作内容。因为这个工作的性质,我在厂里接触最多的部门是财务科、劳资科,财务科的出纳华原来也是车间内勤出身,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培训,关系挺好,因为对许多事情都有相同的看法和观点,所以与华一起聊天,在我是一件挺愉快的事。
内勤领工资要先到财务科排队取号,每个月的16号,出纳室里候满了各个部门的内勤,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聚在一起,那份热闹自不必说。巴巴地等着取钱的车子从银行回来,在内勤们的欢呼声中,财务室的人把钱拎下了车子,搬上了桌子,我们便挤在柜台前,看着财务科的人分钱,在听到会计高喊自己部门的名字后,接过钱袋,喜滋滋地离开。
在回车间的路上,若遇上熟悉的人,他们会扮作抢劫状,并高喊一声:“抢啰!”我便也故作大方状:“喏,拿去吧!”于是,大家哈哈一笑。尽管那袋子里的钱属于自己的只有那么一点点,但一点都不妨碍快乐在那一刻里滋生。
华是财务分钱的主角,按照部门的排队序号,根据部门的工资总额,合理搭配好大小面值的人民币,配好后给另一个会计进行复核,复核后便可以将钱交给内勤了。
内勤把钱领回车间后,通常是由同一办公室的统计或核算帮着一起,再把钱分到每个员工的工资袋中,经过复核,确认没有差错后,就可以通知各个班组长来签字领取了。这个过程有长有短,若财务从银行提钱回来得早、面值理想、分得又顺,吃过饭就能通知班组长领钱,若不顺起来,复复一遍又一遍,到下午二、三点钟还分不好也是有的。
我所在的车间是个大车间,有238个人,我的性子又比较急,最怕的是你钱还没分好,就有人不断来问:可以拿钱了吗?所以每到发薪日,上班第一件事,我总是先到财务去排队取个号,到9点钟左右,便候在财务室等着领钱了。与我同一办公室的核算是个老头,我每次领了钱回去,他都让我先给他复点一遍,然后再分到工资袋中,他常常告诫我:“经手钞票,一定要小心点,不然有了事一个人是说不清的。”
我笑话他的婆婆妈妈:“钱从财务到车间,至少要经过三个人的手,要有错早就发现了,再说,钞票的事情,讲的是当面点清,都到了车间了,即便你说钞票不对,难不成财务还会再补给我吗?”
他说:“财务室当然不会再补给你,但至少我可以证明你拿回来的钞票确实是少了的。”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领他的好意,每次领了钱回来,都让他再点一遍,当然,从来没有发现财务少给了我们钱。
二
90年的7月16号,又到发薪日,除了发工资,还发季度奖,工资总额有9万多(精确数字记不清了)。
9点刚过,钱已堆在财务室的桌子上了。财务的同志和我们打招呼:今天从银行取回来的都是大票,可能分到最后会有点分不开,大家自己想办法调剂吧。
华往柜台上扫了一眼,又看了一下领款凭证的排号,就笑着对我说:“又是你第一,好,这就给你拿。”
华拿的都是整扎的大面值,我随着华拿钱的动作在心里计着数,100元面值的1、2、3、4、5、6、7;50元面值的1、2、3;10元面值的1、2、3、4、5;9万了,5元、2元、1元面值的各1扎,余下的就是角和分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钱已到了我的手中。我自信眼睛已经看着这些钱在心里数了二回了,千真万确没有错,所以把钱领到手,连常规的复一遍都没做,就拎着袋子回了车间。
回到办公室,老先生不在,不知跑哪里去了,那时又不象现在,个个身上揣着移动电话,一声呼喊便召之即来。我心想,有那找老先生的空,不如自己先分起来,所以待老先生回到办公室时,我已将各个班组的总额分配好了,再分到个人的工资袋中,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11点刚过,工资已发到各个班组长的手中了。
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下午1点钟,财务室的电话来了,是华打来的:
“涛,钞票发好了吗?”
“发好了呀。”
“对不对?”
“对的,怎么啦?”
“唉,钞票少了。”
“真的?少了多少?”
“一万元!”
“什么?!一万元?!!”
那会儿财务科发工资是来一个发一个,等内勤把工资、奖金全部领走后,再拍总额。以前也接到过华的电话,说钱少了,但数额一般都很小,有一次聊天时听华说过,她最大的一笔差错是50元,我问她结果呢?她说:自己赔啰。可这一次,居然差了整整一万!而一万元,我二年的年收入加起来也不见得有一万呢!我的震惊可想而知,尽管隔着电波,我能感受到她的焦灼。
“是啊,差了整整一万。”
“你反复拍了吗?”
“拍了,拍来拍去,就是少一万”。
“会不会忘了一笔数字,或者记错了一笔?”
“没有,我已经找了快二个钟头了。”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先打电话问问了,但愿能有哪个部门发现多出来了。”
“真是的,急死人了!怎么会这样呢?”
“唉……谁知道,喔,你还记得你今天领的钞票是什么票面的吗?特别是100元、50元的,有多少?”
“记得,记得,我今天领的基本上都是大面额的,100元的7扎,50元的5扎,其余的就是10元、5元……”
我的报数未待完毕,就被华打断了:
“你领款凭证上的总额是9万1千多元,你刚才报的100元头和50元头加起来就已经9万5了呀,大票多出来一万。”
我猛然一惊,不对啊,是3扎50元,我怎么就报成了5扎呢?多报了2扎可不就是多了整整一万元吗?
我赶紧改口:“喔,错了错了,50元的是3扎,不是5扎,我讲错了。”
“……”
“……”
“就这样,再说吧。”
华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电话,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三
老先生在弄清了这一通电话的原委后,将我好一顿数落:
“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她问你钞票对不对,你告诉她对的就是了,问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问了也就问了,她让你报数,你讲记不清了,不就完了吗?还要紧告诉人家记得记得,一点不动脑筋。”
“我觉得我记得是蛮清楚的呀。”
“清楚!记得清楚就不要瞎报啊!一报还多报2扎,正好一万元,你这不是自己往人家枪口上撞吗?讲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再改口说报错了,人家怎么想?嗨!你怎么那么多话呢?”
“我这不也是为她着急吗?大家平时都挺好的,现在人家少了一万元,电话打过来,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多余!你以为她只给你打电话?钞票少了,每个部门都要去问的。现在不是你表示关心的辰光,你越关心,人家越认为你心里有鬼,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这个道理都不懂!”
“不会吧?总不见得因为这几句话,就认定1万元钞票是我给贪了吧,再说了,我们今天确实没有多出钞票来啊。”
“哎,别说我们啊!今天的钞票领回来,你可没让我清点,我到办公室的时候你已经在开始分了,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证明。”
得!我这才想起,今天的钱领回来,老先生是不在场的,是我等不及就开始先分了的。
“难道你也怀疑这一万元是多给了我,而我又把它给贪了?”
“我不怀疑你,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即使这一万元是多在了我们车间,你也会拿出来的。但你确实没有等我回来就开始分工资了,所以我不能证明,你从财务室领回来的钞票是对还是不对。”
这回,我可傻了眼。回回都让老先生先复一遍,偏偏今天没让老先生过过目,偏偏今天财务科就少了一万元,又偏偏多报的数目,就是财务科少了的数目!
这可真成了一件我一个人说不清的事了。
老先生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我,每个部门的内勤都接到了财务的电话,被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钱发完了吗?对吗?还记得票面吗?”
所有被询问的内勤都是同样的回答:“发完了。对咯。记不清了。”
如此说来,我好象是有点反常喔?更糟的是我主动多报了一万元!
我的心里开始“叽嘈”起来。
下班时间快到了,关于那一万元钱,没有任何消息。
人都说不作贼不心虚,我虽然没作贼,可那心不知怎么就慌得历害,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那一万元钱找到了没有。鬼使神差般我拨通了出纳室的电话:
“华,钱找到了吗?”
“没有。”
“那怎么办呢?”
“不知道。”
华的语调明显的冷淡了许多,我的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四
饭桌上,我把“叽嘈”倒给老公听,末了,我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1.华是熟悉的朋友,应该了解我,我是出于关心和着急,如果华要怀疑我,就太不够意思了!她不可以把友情的正常反应视作反常。
2.正因为我心里没有鬼,所以我才坦然报数,而报错数字纯属口误和巧合,如果确实多给了我一万元,我又起了贪念之心,肯定会早早就想好了怎么应付,又怎么会去多报1万元呢?
先生如是说:
1.你的反应与你一贯的为人相比并不反常,但与其他人对待此事的态度相比,你是异常的,虽然华平时与你关系不错,但她现在就象一个溺水的人,而你是离她最近的一根稻草,出于本能,她会抓住你。
2.你说你心里没有鬼,所以坦然报数,但人家会认为你是心虚,所以故意表白,因为急于表示自己的清白,但毕竟不是“老吃老做”,慌张之中,反而把真相给报出来了。所以,如果这一万元找不到,你会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可我真的没有贪这一万元啊。”
“我知道你没有,可有些事的结果,与事实没有关系,要不怎么会有‘冤枉官司’这一说呢?”
先生的话让我心里更添一层堵。
“我死定了?”
“那倒不一定,我只是给你分析有这个可能,并不是说最后结果一定是这样。”
“那现在怎么办呢?”
“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也别去想,安心睡一觉,说不定明天钱就找到了呢?”
“那如果明天钱还是找不到呢?我怎么办?”
“咳!我说你怎么绕来绕去总喜欢把自己给绕进去呢?就好象自己真贪了那钱似的。只要不是你贪的,充其量你是个怀疑对象,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好了,好了,今天晚上虹不是让你去她家做衣服吗?快去吧,出去散散心,你要这样在家呆着,说不定没等钱找着,你就成祥林嫂了。”
我去了虹那儿,回家已是11点多钟了。
老公不在家,儿子还没睡,儿子告诉我,今天晚上有二个人来家找过我:
“我们是你妈妈厂里的,你妈妈在家吗?”
“不在。”
“去哪了?”
“不知道。”
“那你爸爸呢?也不在家吗?”
“是的。”
“爸爸到哪里去了?”
“去白相了。”
“到哪里去白相了?”
“不知道。”
这二个人,有一个人儿子说见过,是隔壁办公室的,另一个人儿子说没见过。从儿子的描述中,我知道一个是车间的支部书记,另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厂里的党委书记。
虹是我的好友,是另一部门的内勤,今晚我与虹在一起,我知道没有人去过虹的家,可见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走访或调查,是专冲我来的。
这么说,真把我当成嫌疑犯了?
我似乎看到危险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满新村去找先生,把他从牌桌上拽了回来,把一肚子委屈和忿怨向先生尽情发泄,先生宽容了我的无理取闹,有先生在旁边陪着,我渐渐平静下来。
一夜无眠,心在愤怒和委屈中煎熬。
五
第二天上班,我找到支部书记。
“秦书记,昨晚是你到我家去的吗?和你一起去的是曹书记吗?”
“是的,你儿子说你出去了。”
“是啊,我和我先生都不在家,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俩是去转移那一万元钱去了?”
“不!小涛,你不要生气,我从来都不认为你会拿这一万元钱,昨晚是找你了解一下昨天发工资的全过程,今天8点钟,全厂的支部书记都要去开会,每个部门的内勤都要进行排查,我会在会上再次重申我的观点,不管这钞票找得到找不到,我都相信不是你拿的!”
一时间,我感到喉头发紧。
我木然呆坐在办公室,一腔的茫然和无助,不知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结果。
六
虹的先生(另一个部门的支部书记)是第一个告诉我“钱找到了”的人。
紧接着,保卫科长的电话、财务科长的电话都来了,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同一件事:“钱找到了,放心吧!”
我知道他们没有说出的另一句话是:对你的怀疑解除了。
秦书记回来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小涛,我始终相信,我没有看错你!”
平时我是个爱哭的人,先生常说我眼泪水不值钱,但从昨天知道少了一万元钱以后,直到被告知钱找到了之前,我没有一滴眼泪,我想我的眼泪一定是让愤怒和焦灼给烧干了,而此刻,当事实终于还我一个清白时,我所有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水,汹涌而出。
七
这一万元钱昨天到底去了哪里?今天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话说昨天,供应科的内勤把钱领回去后,向领导请示季度奖如何发放。书记说:今天科长不在家,等明天科长回来后再定吧。于是,供应科的内勤把工资袋又拎回财务室,与华商量,钱我今天不发了,放在你财务科的保险箱里,明天再来领吧,华便将供应科的那一只工资袋原封不动放入了保险箱。当财务室发现少了钱以后,所有的人都只找今天发工资的部门查问,没有谁想起来要去看一看供应科的那只工资袋,当所有与这一万元钱有关系的人,或急、或愁、或疑、或怒时,那一万元就静静地躺在财务科的保险箱里。
今天上班后,供应科的内勤到财务室去拿工资,华从保险柜里取出了供应科的工资袋。感谢上帝,华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使这一万元钱才出保险箱,便又重见了天日。华打开工资袋,在把钱交给供应科的内勤前,又重新复核了一下袋中的金额,赫然发现袋中多了一万元,遂失声惊呼起来。
支部书记会上,保卫科长一脸凝重正在布置工作:“所有部门的内勤必须将昨天发工资的全过程,几点钟离开财务室,几点钟到的本部门,几点钟发完工资,中间去了哪里;昨天所领工资总额的票面,尤其是100元、50元面值的,一一说清楚,并形成文字材料,参与发放的统计或核算要签字证明,交到保卫科,一定要把这一万元钱查个水落石出!”
当财务科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进会议现场后,保卫科长马上说:“快,快,快通知小涛,告诉她钱找到了!散会!”
瞧瞧,瞧瞧!我在这整个事件中的分量有多重!
八
厂人武部长与我父亲曾在一个车间共事,也很关心我,人武部和保卫科虽不是一个部门,但属于同一个支部,他对这件事的处理全过程一清二楚,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情况。
发现少了一万元钱后,华和财务科所有参与分工资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在查询无果的情况下,财务科向保卫科作了汇报,在下班前锁定了嫌疑对象,那便是我。
依据:
1.因为少的钱是整数,可以肯定是在100元,或者50元的面值上出的差错,容易发生在工资总额较大的部门(我所在的部门是第一大户)。
2.在对所有内勤询问的过程中,陶的表现最为异常,当时就表现得十分关切,并在下班前再次询问结果。要多问一个为什么?(我与华平时的关系被忽略不计)
3.曾多报2扎50元面值的钱,后又急忙改口,如果不是多给了一万元,她怎么会脱口说5扎50元,如果是一时口误,为什么不是2扎或是4扎?不能自圆其说。(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当时怎么会把3扎说成了5扎)。
下班后,秦书记被召到保卫科,被询问我平时的表现素质,秦书记的回答很明确,无论是在钱的问题上或是其他的事情上,陶从未有过不轨,我相信她。秦书记特别提到一件事,有一次厂里收吸储款,他交给我6000元钱,因有急事,未待我当面清点,他便离开了,我发现多了50元钱便还给了他。秦书记说:“这50元钱是我不在场时她发现的,如果她不还给我,我根本不会知道。”
保卫科的同志警惕性就是高,马上反驳:“她不贪你的50元,不代表她不贪这一万元,一万元啊!对人的诱惑是很大的呀!你敢为她打包票吗?”
“敢!除非你把证据掼出来,证明她确实多拿了一万元。”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汇报到了党委,党委书记亲自挂帅,晚饭后,7·16专案组宣告成立。
专案组的第一个部署,先到与我一起发工资的老先生家去了解情况,除了调查我的平时表现外,特别提请老先生回顾一下今天发工资的全过程,特别提请注意我有没有反常行为,细节很重要喔!
老先生的回答十分实是求是。
从财务室回到车间时,老先生不在,我没有等老先生回来,便先开始分工资……。
这一细节引起了专案组的高度警惕:平时发工资都让老先生先清点一遍,为什么今天不让老先生清点?虽然当时老先生不在,但她完全可以等啊,或者去找啊,为什么这么急于先分?令人深思!
事情似乎越来越明朗了,真相正渐渐浮出水面。
专案组当即决定,由党委书记和秦书记一起到我家来找我,以走访的名义了解情况,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务必让我说出事实的真相,把一万元钱交出来,只要我今天把钱交出来,仍算我主动上交,可以给我保密。
秦书记提出,车间书记走访本部门员工在情理之中,党委书记特意走访一个普通老百姓,摆明了是怀疑人家,会给我造成压力,是否让他一个人来找我。
专案组却说,就是要让党委书记一起去,以增加威摄力。
华与财务室的主要领导在厂里翘首以待,祈望二位书记能带回好消息。
当二位书记回到厂里,说没找到我时,华当场就哭了起来,这一万元她是赔定了。
那一夜,华在财务室坐待天亮。
这更坚定了专案组的推理,遇上这么大的事,我居然还有心情出去?老公居然还有兴致出去白相?十有八九是去转移钞票了,既然已经把钞票转移了,摆明了是不想把钱交出来了,一定要查,一查到底!
我问部长:“如果这一万元找不到,会把我怎么样呢?”
部长说:“毕竟还是要讲证据的,你没有拿,当然不能造出一些证据来,但你永远脱不了嫌疑对象这顶帽子。专案组定的调子是外松内紧,如果经过排查,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要以专案组的名义找你正式谈话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理由,将你调离现在的岗位;然后,会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你,你穿了一件新衣服,买了一块新手表,都会引起人的注意;随时随地会有人找你谈谈话,说是随便扯扯,但明里暗里都会透给你一个意思:你拿了一万元,我们不会放过你……;总之,你今后的日子真的会蛮难过的。”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一刻,我是真的感到了后怕。
九
哭过之后,我的心里依然十分压抑,我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昨天和今天,这一万元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跑到虹那儿,直到下午我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桌上有一包东西,是二听麦乳精、一袋奶粉,老先生说,华和财务科长来过了,给我赔礼道歉来了,东西是他们的一点心意。
愤怒的火焰在我心里再次燃烧!我把东西扔进废纸箩!
老先生劝我:“算了,她昨天的日子也不好过。”
“是,我知道她昨天的日子不好过,她面临着赔钱的危险,可她是在为自己的差错付出代价!她若赔了钱,蒙受的是经济上的损失,而我,若这一万元找不到,蒙受的是永远洗不清的耻辱!我会永远生活在别人的白眼中!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她难道不明白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算了,算了,她这不是给你赔礼道歉了吗?”
“赔礼道歉?她这是欺人太甚!她这不摆明了告诉我:你曾经是个嫌疑犯,你在我的眼里就是个贪财忘义的小人!所以我第一怀疑的就是你!幸亏钱找到了,若找不到,我会死咬住你不放!”
太过份了!
凭什么我要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就因为我的热情?我的善良?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找她去!
我要把东西扔在她的面前,连同我的愤怒!
我要问问她:是不是每个部门的内勤都有一份营养品啊?只有我有?那我太荣幸了!真不亏是朋友,给我这么高的待遇,真让我受宠若惊,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只是我实在消受不起,你也一夜没睡了,这些营养品就留着你自己补补吧!我的自尊没有这么廉价!
我要告诉她: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为了解脱保护自己,不惜把朋友的友情和尊严踩在脚下!
我还要告诉她:请你学会尊重别人的感受!
我不顾老先生的劝阻,从废纸箩里捡起东西,直奔财务科!
华的眼里满是愧疚,她只说了一句:“涛,对不起,我是急昏了头了……”,便说不下去了。
面对她的无措、她的憔悴,我准备好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我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话:恶梦醒来是早晨!连同那包东西一起放在了华的桌上。
华没有喊住我把东西硬塞到我手里,毕竟,她是了解我的。
尽管表面上,我已恢复了平静,但我不知道当我再次面对华的时候,我是否能真正做到心无介蒂。连着一个月,凡是要到财务科去办的事,我都让老先生代办。
我需要时间。
十
又到发薪日。
这件事,老先生是无论如何不肯代办的。他对我说:“有些事是你必须自己去面对的,我能代你办事,但你和华之间的心结,要你们自己去解。”
我走进财务室,说来也巧,又是我第一个。
“华,拿号来。”
“今天不拿号了,今后发工资要全部分好后再发了,所以,第一个来和最后一个来是一样的了。”
“怎么,怕再让你赔钱?”
华和我同时笑了起来。
那一刻,我们都知道,那个一直困扰着我们的烦恼已经不在了,阳光重新回到我们心里。
92年,厂里的效益开始下滑,现金流量非常紧张,每天报多少钱,报几个人,厂里都作了限额,华的抽屉里积满了没有钱支付的报销单据。但每次只要我去报销,华都会想法报给我,如果当时没有钱,华会把我的报销单据另外放开,第二天,我会接到华的电话: “涛,有钱了,快来拿。”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一万元钱。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6-1-27 23:13:4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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