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菜场投入使用后，就进场开始卖葱。

刚开始，女人没有自己的摊位，在靠近过道的第一个肉摊旁边，她用一块木板一张方凳，支起了一个小小的葱摊。为了躲避市场管理人员的呵斥，她的木板尽可能的往里缩，坐在小板凳上的身体则几乎完全隐藏在了水泥案板的后面。

我在买肉的时候看见了这个女人，喔，准确的说，是女人先看见了我。她热情地招呼我：阿姨，烧肉要用葱的，买点葱吧。说着话，便从板上拿起一把葱递给我，在我转身离去时，女人说：阿姨，走好啊。

女人和每一个经过她小葱摊的人打着招呼：今天礼拜啊……，才下班啊……，她的热情和友善，让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记住了这个小葱摊。我习惯了只在她的小摊上买葱，我从不把钱扔在木板上，总是把钱递到她手中，连同我对她的一份尊重，然后，接过她递给我的葱以及她的热情。我喜欢这样买葱，有一种温暧的感觉。

喜欢这个小葱摊的，一定不止我一个，因为女人总是第一个卖完她的葱，有时候我下班迟了，女人会带着歉意说：唉呀，没有了，不好意思啊。好象我没有买到葱，全是因了她的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的木板上，除了葱，还有了蒜，香菜，全都拾掇得干净水灵，一如她的笑脸和热情，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和注意。

连着二天没有见到肉摊边的小葱摊了，她病了吗？还是去了别的菜场？我对这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人，不觉生出一份牵挂。

在蔬菜区，一个熟悉的声音牵住了我的脚步。卖葱的女人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告诉我，她有自己的摊位了，她再也不用缩在肉摊的水泥案台后了，她可以大大方方站在自己的摊位上，向人们展示她的笑容了，女人骄傲地告诉我，除了葱、蒜、香菜，她的摊位上，还有菜。

我真为她感到高兴。

女人摊位上的菜越来越多了，女人也越来越忙了，忙着拾掇菜，忙着秤秤，忙着算帐，忙着收钱。渐渐的，女人不再与人打招呼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但我想，女人心里的快乐和热情一定不会减少，只是因为忙，她有点顾不上。

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我从不在女人的摊位上买菜，我只在她那儿买葱，有时候，正赶上女人在给别人秤菜，我便等上一会，等着把钱递到她的手中，等着从她手里接过那葱　。我从没想过为什么要等，全然没有意识到，我的等待在忙碌的女人眼里是多么不合时宜。终于有一天，女人忍不住了，决定要让我明白，我的等待多么无聊。

女人劈手从我手里抓过钱，往钱匣里一扔，抓起葱往我手里一塞，沉着脸大声教训我：你自己不会拿啊！就二毛钱的葱，你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

象是被人抽了一耳光，却不知是谁打的我，又如以为那是一粒糖，嚼到咀里才发现那是一粒药，任你吐得再快，已是满咀苦涩。

我是那样喜欢她的热情，我以为她和我一样在乎这份感觉，谁知我的友善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名。终于忍不住向先生和儿子倾吐满腹委屈，先生便开始循循善诱开导我：

你买葱，她卖葱，纯粹的买卖关系，你却一定要为它披上一件美丽的外衣，你的天真注定了你的失望。

不是的，这件美丽的外衣不是我天真的产物，它是我们共同织就的，我相信她和我一样喜欢这份美丽，她曾经的热情和笑容是最好的证明。

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行为方式的权利，就算她曾经喜欢过，可她现在不喜欢了，可以吗？你凭什么要求别人按照你的喜好来决定自己的行为方式呢？你有这个权利吗？

我没有。

既然你不能决定她的行为方式，那又何必在意她的改变呢？

可是……可是……，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友善呢？

见我重新绕回起点，见自己一番深刻剖析仍换来我那么多可是，先生终于忿然：

你烦不烦！为一卖葱的女人，你至于吗？这满菜场就她一人卖葱呀，既然她不喜欢你的友善，既然她让你那么不舒服，就别上她那买葱去！行吗？

我有说不行的理由吗？

终于哑口无言。

先生见他的当头棒喝终于止住了我的喋喋不休，非常满意，遂起身与守在楼下深情呼唤的麻友切磋麻艺去了，不再理会我的憋屈。

一直看着电视没有言声的儿子说话了：

妈妈，为什么你不这样想：她不是不喜欢你的友善，而是不喜欢你不接受她对你的信任。

我不接受她对我的信任？

是啊，她让你自己拿，因为她相信你不会不付钱就拿走她的葱，不会只付二毛钱却拿走她四毛钱的葱，可你却非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葱，既无视她的信任，又浪费她的时间，她当然要不高兴了。

可是，以前……，现在……。

妈妈，为什么你一定要在以前和现在之间来回纠缠呢？以前，她的热情能让她第一个卖完她的葱，现在，她的改变是为了省下卖葱的时间，更快地卖完她的菜，无论过去或是现在，对她来讲，这才是最重要的，她无暇顾及你的感受，因为你的感受与她的生计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你的委屈对她毫无意义。与其让自己陷在没有意义的委屈里，不如换个角度想对方，给人一份理解，还已一份平静。你可以向她表示你的友善，但不要期待相同的回报，只要你心怀友善，无论你是把钱放在她手中，还是把钱放在摊位上，都是一样的。

儿子的话让我汗颜。

我依然每天经过女人的摊位，听见女人的叫卖声。

我停下来，放下二毛钱，拿起一把葱，融入在买菜的人群中。

偶尔，女人会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在不太忙的时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