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匆匆的前行中,回忆的琴弦总会不时地自主弹奏。那曾经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物,幻化成一首首或长或短、或温暖或凄凉的曲子,演绎出生命的一个个印迹。
——题记
打我记事起,我家院子里就有两棵枣树。一棵有小碗口粗,挺拔修长,枝多而细短,直插云霄;一棵有大瓷碗口(家乡人说的“老碗”)粗,矮短壮实,枝少而粗长,覆盖如伞。两树南北并植,间隔约三米,像兄弟俩一样。它们是我年少时的快乐之源。
初夏时分,枣树开花了,小米粒般大小,绿中泛黄,满院漂浮着甜丝丝的香味,引来蜜蜂嗡嗡嘤嘤,引来蝴蝶翩翩起舞。整个家里充满甜蜜和生气。枣树下,,祖父用他粗糙的大手搓麻绳,我和妹妹玩跳房子。偶尔,祖父抬头看看枣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今年的枣会结得繁!”又看看我和妹妹,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对我俩说:“今年你们可要解馋了!”而此时,我和妹妹就盼望着枣儿快快长大。看着满树朴素的、繁密的枣花,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个红艳艳的,又甜又脆的枣儿在向我欢笑。
枣花谢了,结枣子了。小米粒大,绿豆大,再后一些,长到蚕豆大了。这时候,我和妹妹就会从能够得着的枝条上摘了吃,把涩涩的皮肉连同枣核来个囫囵吞枣。尽管没有什么味道,但毕竟解了没有水果可吃的馋。就这样,枣儿一边长大,我和妹妹一边吃枣,从青涩到脆甜。虽然大人常常叮嘱要少吃,说没成熟的枣伤胃,但我们怎能抵御枣儿的诱惑!不仅自己吃,还常常装满衣服口袋,与伙伴共享美味和快乐。
等到枣儿发黄发亮略带微红的时候,吃起来又甜又脆。这时妈妈就会给我们蒸枣儿吃。把枣儿蒸熟,剥去皮吃,比生吃要甜,又很绵软。大人们往往这时才吃一些。
中秋节到了,祖父、我和妹妹卸枣儿。我们先站在树下用一根长竹竿打。够不着了,就架好梯子,站在梯子上用竹竿打。我和祖父扶梯子,妹妹爬上梯子,有时一直站到树杈上,她总是比我灵巧。树尖尖上实在够不上的,我们祖孙三人就抱住树摇。有一次刚开始卸枣儿,大哥回来了,他抱住树使劲一摇,便下起一阵枣雨。我和妹妹笑啊,拾啊。那年卸下的枣儿足足装了两大笼。
照例,祖母和母亲用一个小盆或老碗,一次次装满红玛瑙似的枣儿,亲自或支使我和妹妹给没有枣树的邻居送去。我和妹妹跑一家又一家,乐此不疲。
假日,我和妹妹把一根粗麻绳系在两棵枣树上,就成了一个秋千架。因为离墙太近,不能荡得太高,我俩就轻轻地送,低低地荡。有时两人一起荡,慢慢地摇,咯咯地笑。举头是蓝天白云,繁枝茂叶;低头是心无纤尘,了无忧愁。想想那情境,怎一个乐字了得!
上小学四年级时我迷上了花花草草,看到有些同学家院子种了花草,心里艳羡不已。我也想种花!当我把想法对母亲说了后,母亲说:“这咱能办到,就在枣树下面种!”母亲带我从北壕拉了好几架子车土,铺在两棵枣树之间,又垫了些土粪,平整好,正好是一个长方形的花圃。撒上牵牛花、鸡冠花、凤仙花和喇叭花的种子,一场春雨过后,花儿陆陆续续发芽了。等牵牛花扯蔓时,母亲用竹竿和树枝沿墙壁搭好花架子。万分辛劳之中,母亲还给花苗松土、浇水。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第一朵花开了!是牵牛花,那么鲜艳那么亮丽的紫红!每天清晨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花圃前,数一数又开了几朵花。春末夏初,花圃美得如同母亲在布料上描绘并千针万线绣成的精美图案。牵牛花铺满了两棵枣树之间的那面墙,紫红、粉红的花朵热烈而又矜持地招摇在浓绿的叶波上;视线下移,是红肥绿瘦的喇叭花和凤仙花;外沿是亭亭玉立尚未着花的鸡冠花。母亲虽不识字,但她用种花教我懂得了什么是美,还让我蒙胧地懂得了:美,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
三伏天长长的午后,我坐在枣树的浓荫里读书。所读之书几乎全是从两个哥哥的房间翻到的。印象最深的是《水浒传》,那些侠义英雄很让我小小的心豪情万丈。读了小哥高中课本里的《阿q正传》,翻遍全书的角角落落找“吃人”二字,却怎么也找不到。太阳西移,树影东移,我随影移动,似懂非懂地徜徉在文字的美妙里。自己日后对文学的热爱,也许就是枣树下扎的根基吧。
夏夜,我和妹妹在院子里玩耍、赏月。圆月金亮亮的,环形山清晰可辨,使我浮想联翩。桂花树含苞了吗?嫦娥在长袖善舞还是在望地怅怨?猛一抬头,我看到月亮被枣树密密的枝叶切割成片片碎金,鳞鳞闪光。多么奇异的景象!我忙喊妹妹站在我的位置上看,可她怎么也看不到我描述的景象。是夜,我兴奋不已,一瞬间,独特的美,与我遭遇,这难道不是生命里的一次美丽?
我在成长,两棵枣树也在成长。秋天,父母亲在它们的枝杈间横架一根木头,把两头用铁丝捆紧在树干上,作为玉米架。一串串沉重的玉米棒挂上去,铁丝勒进树身里。我不免担心,枣树会死吗?来年,它们依旧抽芽结果。我的担心化为乌有,心中涌起很复杂的感情。
从我初三那年起,不知什么原因,枣儿结得越来越少,虫枣越来越多。彼时,我忙于准备中考,市面上也有了不少水果副食,枣树就不再被我器重。
在师范学校,我读了鲁迅先生的《秋夜》后,非常佩服先生的联想,也曾拿自家的枣树与文中的枣树作比较。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自家的枣树,觉得它们亲切、平和、朴实。
五年前,老家重修房子,枣树被卖给专门串乡收树的人,被挖走了。虽然院子重新修整并垫高,但这几年春夏时节,还常常长出一株株嫩嫩的枣树苗来,自生自灭,平添我的伤感。
今日,物非人亦非。祖父母和父亲相继仙逝,母亲已愈古稀,我们兄妹天各一方。今日,我仍深深地怀念两棵枣树,那与枣树共同走过的岁月,我刻骨铭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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