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已经是好几天没合一下眼了。
原因是我大姨并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当初,我和二姨的儿子伟真想到法院去告大姨的那些不孝之子。把他们全部抓走,判个十年八年的,甚至枪毙一个,才解心头之恨,才大快人心。可是,二姨和我妈没让去告。说,算了吧,人总得要死,你大姨这样死了,确是让人气愤和痛心,但也免去些罪受。
在我们处理完大姨的丧事,临走的那一天,我听到那里的人们骂我是孬种。带头骂我是孬种的是一个倔老头。当地的人都管他叫胡爷。他是胡姓中的族长,有很大的权威。
我们去奔丧的那天晚上,胡爷领着村长去看我们。一进门,胡爷径直坐到炕中央,指着跟他一起来的那个满脸胡茬的人说:“他是村长,我是胡家的族长。后半晌就听说你们来了,想和你们说点事。”
胡爷说到这里看了村长一眼,从对襟短袄的口袋里掏出长杆烟斗,伸进磨白了的蓝色帆布缝制的旱烟袋。
“走!你们几个陪我到灵堂去看看。”村长指着大姨的五个儿子说。
胡爷把旱烟点着,大大地吸了一口,眨巴了眨巴眼说:“你们姐儿俩可清楚你大姐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
“什么病死的?!你们让那几个王八羔子给蒙了,你大姐是活活给饿死的。”胡爷把旱烟锅重重地击在炕上。
“不可能吧?”
“胡家湾七百口人可以做证!”
我和伟当时就要找那几个王八羔子理论,被胡爷止住了。
“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你们要是觉得这人死的冤,就到乡里去告他们。至于怎么个告法,你们自个儿掂量。要说这事儿是他刘家的事儿,我们村里的外姓人谁都不愿到这儿惹人嫌来。不过,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怕他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唉,这人死得惨哪······”胡爷叨念着,眼里噙着泪,下了炕,背起双手一蹶一蹶地走了。
胡爷和村长走后,大姨的几个儿子进来了,一个个像霜打了的南瓜叶子阴沉着脸,让人看了又气又恨,真想挨个扇他几个大嘴巴子。
坐了一屋子的人全闷着个头不说话,只听得院子里穿着破破乱乱的一帮子人吹着一些乌七八糟的民间哀乐。越听心里的气越盛。我冲着窗外骂:花钱雇这鸡巴玩意儿,有钱给棺材里的那个人吃点,她会死吗?操!现在人死了,你们倒充起大尾巴蛆来了,又是唱戏,又是放电影,操!这整的是啥鸡巴事儿。
我骂完,伟也跟着骂:这不是在发死人财,是干啥?
最后,母亲说,算了,人死了,不管她活的时候是怎么活的,谁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人死如灯灭,从此我们张家和这个地方再没什么牵挂了。至于你们刘家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哪怕不给死人买棺材,我们都没什么可说的,那是你们刘家的事儿,我们大不了把死人抬走。只是你娘她······大姐呀,你死的好可怜哪······
母亲又哭了起来。
在处理大姨后事的那几天里,那几个混蛋小子蔫巴的很,任我们怎么骂,大屁不敢放一个。
在胡家湾的那几天,我走访了大姨生前要好的几个村民。收集了不少关于大姨受苦受罪的事实。现在把它们和我了解大姨的一些情况揉和在一起,想必就是大姨一生的经历。
大姨活的苦,死的也惨。活的时候没人给她做主,受人虐待,死后又无人为她申冤。做为人,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太小了,而我们又是在悲痛与愤恨之间做了世俗的俘虏,放弃了捍卫正义的尊严,那种感受真像被人打了耳光,没有反抗,只有气在心里憋着疼。面对大姨苦难的一生,在她生前我没有替她做过什么。现在她死了,我想写好这篇小说(比较公正、客观地追述她的一生),算是对大姨的记念吧。
二
大姨名叫张改娥,是读了几年私塾的外公给她取的。据外婆讲,当时村子里的姑娘们都没有名字,凡是女孩父母都依次叫大丫、二丫、三丫······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喊大丫、二丫······
有一次,听有人喊大丫,大姨跑回家,谁知弄错了。外婆对外公说,给大姨另取一个名字吧。外公翻了几天他读过的诗书,选定“改娥”两字。至于这两个字有什么含义,外婆也说不清楚。从此大姨改大丫叫改娥了。后来,二姨和母亲就被人唤作二改娥、三改娥。
在解放战争时期由于战乱,连年灾荒,鬼子随时都有进村的可能。外公未经外婆的同意把大姨许给一家姓刘的大户做了童养媳。
那年,大姨六岁。
外公把大姨送进刘家后,刘家却不把大姨当人看。白天干着与长工一样的活,晚上睡在牛圈里,以柴草盖身。第二天又早早地起来烧水,供一家人洗脸和饮用。为了混口饭吃,大姨承受着公婆的横眉冷对与小丈夫的百般欺凌戏辱。有一天,大姨实在受不住了了,哭着跑回了家。外公训斥大姨:你身为人妻,就得尽其妻职。洗衣、做饭、干家务是做女人的本份,快回刘家去!
外公生拉硬扯地把大姨按在驴身上送回了刘家。那可恶的公公朝大姨的身上狠狠地踢了几脚。两天没让大姨吃饭。
大姨在刘家的日子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捱着。
大姨在刘家的日子好过起来是大姨夫的另一个童养媳得风寒病死了之后,同时大姨又为刘家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从此,大姨的公婆对大姨态度才有所改变,才允许大姨每两个月可以回娘家一次,或外公外婆可以到他家住上一两天。
外婆每次看大姨都是哭着回来。外公气得骂:改娥生是他刘家的人,死是他刘家的鬼,你眼看着改娥受罪又有能咋样?你又替不了她。只要是人能干的活,咱改娥就能干。日他娘,我看他刘家能把咱改娥咋样了。
解放后,刘家所有的财产和土地全部归公,和其他人家一样分得了一份土地,划归第三生产队,开始了亲耕自作。
三
大姨是在她三十五岁那年守寡的。
大姨夫死于痨病。
大姨夫死后,家庭的担了就落在大姨一个人身上了。 论年龄,大姨的大儿子和母亲差不多,可干起活来,却差远了。一个年近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竟然挑不动一担水。人们都说,那是大姨给惯养的。怕儿子累着了,啥活也不让干,她全包了。
人该信命的时候就得信,不信等着看改娥到了动弹不了的那一天,就知道“养儿不教必不孝”这一回事儿。那个时候就有人这样背地里说大姨。
过了几年,有人给一百棒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的大儿子说亲,大姨一时高兴地不得了,请来本族的一个堂兄拿了个主意。大姨花了十斤棉花票和二丈布票把一个说话结巴的姑娘娶过了门。大姨那个乐哈儿劲儿就甭提了,逢人就说:我要把儿媳当女儿一样来待。事实上大姨真把儿媳当女儿待了。
大儿子结婚没几年,紧接着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娶过了媳妇,分家另过了。大姨对待这几个儿媳也真像亲生女儿一般,时时处处体现着关心和母爱。
儿子们都搬出去另过了,家里就剩下大姨一个人过,挺孤单。大姨挨个儿和几个儿子商量一起过的事,可谁也不肯。
大姨白天出工,夜晚点灯做针线。她把几个儿子、儿媳、孙子的棉衣鞋袜之类做好,一件一件地给儿媳们送去。大姨没有像村子里其他女人有串门子拉家常的习惯。大姨从田地里回来,先到婆婆家去,把要干的家务干完,再回自己的家。即使婆婆家没什么事儿可做,她也要去站上一会儿,这样做就好像一天要做的事情才算结束。大姨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四
大姨三十八岁那年,一件令大姨感到无比耻辱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云越来越低,雷声在头顶轰响,大雨眼看就要来了,别人都忙着往家跑,大姨却急急忙忙地往堆收拢麦子。这是大姨今年最好的麦子,一年的口粮全在这里了,大姨她能不急吗。
大姨低头忙着收拢麦子,顾不得雨点打在身上的疼痛。忽听有人唱到──
······
风吹玉米唰唰响
羊儿跑青狗撒欢
那时候见过到如今
只想跟妹妹亲个嘴
一条大路通南北
哥哥走远无人管
丢下妹妹谁照看
一只孤雁当天叫
我心里的苦情谁知道······
“下雨了,你不回家,在这儿瞎唱个啥?”大姨冲着朝大姨走过来的光棍二麻子说。
“嫂子,我心里念着你哩。”二麻子凑近说。
“瞎说个啥,不怕雷把你劈了?”大姨低头捆麦。
“是真的哩,做梦都想。走,找个地方蔽一蔽雨吧。”二麻子说着就过来拉大姨。
“二麻子,你要干啥?”大姨甩开二麻子。
“嫂子,我想死你了,你就跟我好吧。”二麻子抱住了大姨。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在二麻子的脸上。
“你胡说个啥?松手!快松手,让人瞅见了,丢死人了。”大姨又急又气。
“嫂子,就一次,你就让我······”二麻子疯了似的抱起大姨往远处一间村人祈雨为“龙五爷”修盖的土庙里跑。
大姨挣扎着,慌乱中大姨咬住了二麻子的手臂,痛得二麻子松了手,摔在地上的大姨顾不了被摔的疼痛,赶紧爬起来,跑到麦堆边把镰刀紧紧地握在手中,亮闪闪的,吓得二麻子直往后退,边退边说:“嫂子,我真的喜欢你,你看,你缝做的衣衫、我、我一直穿在身上,暧和······”
一直让大姨后悔与不安的是她把二麻子对她非礼的事告诉了村长。当时的村长是胡爷。胡爷听罢,气得直骂:这个浑小子,不好好地管教管教,还真不知道胡家家法的厉害。于是,胡爷找来族中有威望的长辈。他们都觉得二麻子的行为,丢尽了胡家的脸面。“万恶淫为首”,像这种无耻的行为,应严加惩治。二麻子被“家法”重打了八十大棒,皮开肉绽地在炕上躺了一个星期 ,才能勉强爬起来。胡爷还让人绑了他到刘家去给大姨赔不是。说不能以大户欺压小户,更不能欺负寡妇。
二麻子给大姨赔罪那会儿,大姨自是不敢出来见人。
她在屋里只听外面的人议论:咳,这事儿到底怨谁也难说,说不定是她改娥守不住了,出来招引人。一只手拍不响,两只手都有过······
刘家的人都骂大姨:不要脸,想男人就改嫁吗,省得丢我刘家的人······
当时大姨的名声坏极了,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大姨和二麻子的“破鞋”事儿。真不知当时大姨是怎么从那种“恶劣的气候下”过来的。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胡爷摸着二麻子身上的那件衣衫问二麻子:“这件衣衫就是改娥送给你的?”
“不、不是。”
“不是?那你为啥说改娥给你缝的。”
“族长,你还记得不?还是你当村长那会儿,你看村子里的那帮光棍们没衣服穿,你就动员全村妇女每人缝做一件交给你。然后,你又把那些衣服分给了我们。这件衣衫就是改娥缝的。”二麻子摸挲着身上的那件衣衫说。
“噢,原来是这样。你好痴情哟。”胡爷看着二麻子一脸的玩皮样。
后来,胡爷真给二麻子说了一次媒。大姨没有同意,原因是大姨的公公去世三年未满,有孝在身。过了几年,二麻子得病死了。大姨偷偷地到二麻子的坟前烧过几次纸钱,每次回来,眼圈都是湿湿的。
二麻子死后,大姨再没有提起改嫁的事。母亲和二姨劝过她几次,她说:算了吧,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别再给孩子们做丢人现眼的事了。大姨说这话时,才四十二岁。
五
小时候,我和母亲经常到大姨家,每次去大姨总要到供销社买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原因是大姨非常喜欢我,大姨说我比她的几个儿子都聪明。事实上,我为大姨的这句话骄傲了许多年。包括我上大学,乃至现在。
对于世世代代耕田种地的农民来说,有子女考上大学进入城市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的那种喜悦,真比穷家的儿子都能娶上媳妇要强烈一百倍。这种喜悦,却让大姨盼了大半辈子。
大姨“最有出息”的儿子算是老四了。他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其他几个兄弟全是地地道道的靠天吃饭的农民兄弟。在那片土圪垃堆里算计着过日子。
大姨身子骨硬朗那些年,除把种子和一年的口粮留下外,剩下的粮食都分给了她那几个儿子。有人对大姨说:“你这样不行,一旦遇上个灾荒年,你吃啥?”
“有那么几个天大的儿子,怎么说也不能让我挨饿吧。”大姨笑着说。
六
在农村,人们饮水都要到用石头砌成的井里去挑。到了冬天,井的四周全结了冰。数九天冰又硬又滑。大姨就是在数九天挑水时,摔了一个大跟头,醒来后,就不会动弹了。那以后,大姨就瘫痪了。
那年,大姨五十八岁。
瘫痪了的大姨,下地干活自然是做不到了。从此,大姨过上了吃轮供的日子。
大姨动不了了,自是得让儿子养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老大把几个兄弟找来商量:老娘该怎么养活的事。坐了半天,谁也不说话。
大姨说:“娃们,你爹他死的早。现在娘又成了这样,你们就凑和着养娘几年吧······”大姨的话没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那儿挤,要不,就让娘先住在我那儿。”老二说。
“我那儿是孩子的外公在,没法让娘住我那儿。”老三说。
“我是每天上课,媳妇又没时间照顾娘。”老四说。
“······”老五。
“老五,要不先让娘住你家?”老大问老五。
“不行、不行!我媳妇正怀孕,这怎么行呢?”老五一副着急的样子。
“娘把我们扶养成人不容易,这样推来推去的,让人笑话,我看咱们轮流养活吧,一个月一轮。”老四说。
“哪这个月谁来养活?”众兄弟问。
“自然是老大了。”老四说。
“这、这、这样、也行。”老大说。
于是,大姨就住进了老大的家。
时隔没多久,老大的老婆就嚷嚷开了:快按半个月轮吧。一天全做饭了,啥也干不成。
于是,大姨就轮到老二家。半个月刚满,老二老婆就对老二说:“快把你娘送到老三家吧。难怪老大老婆半个月就送咱家来了,敢情这端屎倒尿的活不是人干的活,整个屋子的人都快让你娘给熏死了。”
于是,大姨就到了老三家。没等大姨进门,老三媳妇就阴沉着脸和老三说:“这端屎倒尿的活,我可不管。有我爹一个就够我累的了,那有闲功夫伺候她。”
等轮到老四家大姨已经很少吃饭了,原因不是大姨的胃口不好,大姨是有泪往肚里咽,吃不下。
这样轮来轮去轮了一年多以后,大姨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样子很吓人。有时,我们去看望大姨,免不了要住上几天陪陪大姨,可住在谁家谁也不给好脸看,闲话碎语地说上一大堆,全是大姨的不对。不是人脏,就是饭吃的多,再就是管了人家的家务事。后来,我们去的次数少了。可大姨毕竟是我们的亲人,心里一直惦念着她。去人不方便就寄些钱吧。每次寄钱都写老四收,怎么说他也算一个有点文化的人。可每次寄去的钱都让老四给占用了。 有一次,母亲很生气。责问老四:寄来的钱干什么用了?老四说:买了这个,或是买了哪个。瞎扯谎。
七
至于大姨临近死的那段日子,到底怎么过的?我听了胡家湾的人描述之后,在心里产生了一点对大姨的憎意。认为大姨不该在自己生命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依然惦念着那些伤尽天良的儿子们。
大姨从住回自己那间老屋的那一天,就没吃上一顿热乎饭。早饭等到晌午才能吃到,晌午饭晚上才能吃上,晚上饭就更没指望了。大姨就这么活着。
邻居二婶来看她,劝她说:“凡事儿不能细究,想开些,咱村里的这茬人都念着你呢。”
“我这些年多亏了你们这些好心人的照料,才留住这条老命。他二婶,我掏心窝子话跟你说,我是等老五媳妇坐月子,盼着她能生个带把儿的,给老刘家添一个劳力。我就是想亲眼看一看。她咋就不快点生呢?要不,我、我、我早就······”大姨叹了口气说。
“快别说这些丧气话,眼下是养身子要紧,你还管他那球事儿。他老刘家爱兴爱败都不管你的事,你为老刘家做得还少吗?”二婶把热乎乎的煮鸡蛋喂给大姨说。
“唉,话虽如此,我是由不得自己哩。咋说我也在老刘家过了一辈子。”大姨想把头正过来。
“到了这份上,不该想的,就不去想它了。”二婶把大姨的枕头垫高了一些说。
快过年那几天,乡政府民政部门向孤老病残户发了二百元救济款。大姨也得到了一份。人们都为大姨得到这二百元钱感到高兴。谁料,大姨把这笔钱转交给了村长,说拿去给娃们买些书本吧,让娃们多识些文化,多懂得些道理比啥都强哩!
村长执意不收。
大姨坚决不留。
最后,村长用这二百无钱为大姨购买了些布,让乡亲们为大姨做了几件衣服,还买回两马车煤来。
大姨激动地大声哭到:老天爷呀,我这是天造的福份啊······
八
四月的北方,天气乍暧还寒。
胡家湾的早晨,和往年一样,冷得伸不出去手。
村长门前,聚了全村男女老少几百号人。村长在这里开会。为发扬我胡家湾优良传统,树立敬老爱幼的新风尚,村委会决定从现在起,在胡家湾开展“大孝子”评比活动。如果谁在本次活动中被评为“大孝子”,奖励五百元。全村老少爷们大娘婶子都是评委。这次活动要见实效、看行动,年终进行考评。谁要报名参加,进屋登记去。村长说完转身进了屋。
参加“大孝子”评选活动的,共有七人报名。其中就有大姨的四个儿子。没有老五。
在村长家,老大和三个兄弟都积极争取养活老母,并表了决心── 一定好好尽孝心,赡养老人。
村长说:“此事得通过你们的母亲同意。她愿意去谁家谁就有参加评比的资格。走,去见你们的母亲,看她怎么说。”
推开门,大姨已死去多时。
这一干人赶紧为死人穿葬衣,大呼小叫地惊动了全村。
村长问大姨的几个儿子:谁早上来看过你娘?
没人吱声。
邻居二婶说:“改娥昨天还挺好的,我问她吃过了没有,她说吃了。我和她还闲聊了一会儿。她听我说老五媳妇坐了月子后,就闭上了眼睛,她说她想睡一会儿,谁知她这就去了呢?”
大姨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大姨死时身边没有一个人。
我设计这篇小说结尾的时候,突然想到:大姨决定死的那一瞬间,应该留下点什么。
带着这个疑虑,我又去了一趟胡家湾。这次去我谁也没有找。也敢去见没见胡爷。我怕胡爷那锋利的目光。只和大姨的邻居二婶聊了一个下午。
二婶说,我大姨说她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不该听外公的话。若是嫁了二麻子,二麻子不会那么早就死了。欠二麻子的,下辈子还吧······大姨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理二婶。
昨天,我又梦见了大姨。她拄着拐棍敲响了我的家门,等我出去迎接她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这梦景又一次使我进入失眠状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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