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当兵已经十八年了。

当年他高中毕业，高考离录取分数线差五分。他本想补习一年，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劝他去当兵，年底他就应征入伍去了福建，两年后上了南昌陆军指挥学院。

小弟军中生涯十八年，十八年没有回家过过春节，每年过年，他都主动要求值班。今年腊月二十六，他回来了，之前没打电话，弟兄姐妹都有出于预料的感觉。过去我们都一致认为，老小不是孝子，父母白养了他！更出人预料的是，回家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小弟的儿子说他爸已经不是军人，是老百姓了。我们都放下了筷子，用眼睛看小弟，小弟点了头，我们才知道，小弟即将转业！

大姐说：“转业是好事，将军也有转业的，我们国家就应该少养些军队，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嘛！何况小弟不到四十岁，已是中校，转业后仍然有提拔的机会，是金子到什么地方都能发光！”

小弟的媳妇接着说：“是的，迟转不如早转。部队现在不是像老百姓想像的那么好，部队干部的待遇比地方干部差。我是随军的，随军前有工作，现在是部队营房的家庭妇女。儿子就快要上初中了，营房周围就没有一所像样的中学。”小弟用脚踢他媳妇，示意别再说了。

小弟闷头与三哥喝酒。

二哥说：“才副团，再干几年，搞个正团，回地方也能安排个一官半职，你就不能再忍两年，再忍三年你也不到四十岁呀。我们当年还指望你超过老大，现在老大没转业，你倒转业了。”二哥埋怨起小弟。

小弟重重的放下筷子，“喝酒吧，别说我，说点其它事，好吗？”小弟举杯站了起来，他给二哥敬酒，这酒是他从南京带回家的，是高档洋河大曲，他一共带了两件。

二哥三哥意识到了小弟不痛快，于是，只举杯饮酒，都变得理智起来。大姐也换了话题：“大哥的女儿什么时候结婚？”

“不清楚，听说有了朋友，是个副连长。他们一家永远是军人之家！大哥还不知道我明年转业，我没告诉他。反正转业不转业他也帮不了任何忙，尽管他是将军，我在部队干了十八年，从来都是靠自已。我们之间很生疏，时代和年龄的差异吧，他当兵时，我还没出世。我有点怕他，也许是职务上悬殊太大吧！我哪想转业，我哪不想再提拔，我哪不想成为职业军人，穿一辈子军装！不行啊！干不下去了。现在的部队，黑得很，比地方上的腐败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弟酒多了，叫别人不说了，他自已说了起来。他边说边流泪，搞得我们手足无措。“我从军十八年，立过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我不回家过年，你们可能认为我不孝，你们不知道，我一直雄心勃勃，志在千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我每年都对我们团的新兵说。我永远记得当年我体检合格后，父亲给村里书记送了烟酒，定兵时才把我定上。当时我就很生气，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能当官，这样的书记有一个撤一个。一去就是十八年，我把我的青春岁月献给了我的部队，我满腔热血从军十八年。我从排长干起，我有丰富的带兵经验，我有过硬的军事技能，我懂得军事上的战略战术，我是南昌陆军指挥学院的高才生，今年，我在全旅副团职以上军事比赛中笔式和实式分获二、三名，我对全团绝大部份指战员有深厚的兄弟般的情宜。我在部队什么都不缺，什么条件都具备，就缺一样，钱！”小弟已泪流满面，他自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我有十万元，去年春节花花，也许今年我就是正团，可惜我没有。我从来不对下属敲诈勒索，所以我十八年连五万元的积蓄也没有。即使有，我也没有买官的习惯。我的转业已从定局，旅里已批准，报到军部了，春节后我就能接到转业的命令，我服从。但我心里不服啊，不知道中国别的部队如何，我所在的旅，黑得很！官场腐败。苦了当兵的哦！老兵欺负新兵，排长敲榨班长。一个农村兵想留在部队干个士官，连长要价五千，连长提个副营，没有较大‘牺牲’，是拿不下来的，像战场上拿下一个‘高地’一样，可想而知，这样的部队能打仗吗？我懂，可我做不到，我只能做个战场上的‘逃兵’，愧对母校对我培养与教育，愧对兄弟姐妹对我的厚望。……”小弟身体好，当过特工连连长，受过军事上的特殊训练，他差不多已经八两酒下肚。

大姐说道：“是不是明天再喝了，小弟，你已喝了不少了。”年迈的老父亲把酒瓶放到了一边。

“我当兵后第一年回来过大年，你们让我喝个够！我的酒量大得很，别以为我醉了，我没醉，我从来就没醉过，今晚就让我醉一回。我们旅里政委再研究部队干部转业前，大会小会表扬我，私下里又说今年要提拔我，接着是说他的内弟要办一个公司，向我借钱。借多少？你们猜。”小弟停了一会，又与二哥喝了一杯。

“十万！我说没有那么多。他骂我是脓胞，你们说，你们的弟弟是脓胞吗？也许他说的对，在官场混的人，没钱就是脓胞一个！”

“脓胞，我是脓胞，中国的军队都是脓胞！美国炸了中国驻外大使馆，美国的军用侦察机在海南强行着陆，小日本在中国的钓鱼岛挑衅，中国军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网民有贴评论，就常规武器而言，印度三个月内可以占领中国一次，日本三个月内可以轻而易举灭亡中国两次。我曾跟贴，‘希望胡主[xi]能看到此贴之评论！’”

“中国人民是爱好和平的，中国不需要战争，中国永远不称霸，我也没必要留在部队了，我所在的部队已经不再适合我。我转业好了，去街道派出所，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拿起高压水枪，驱散上访群体，为贪官污吏去保一方平安吧！……”小弟越说越激动，老父亲生气了。

“共[chan*]党白培养了你，你这个酒疯子，简直是糊说八道，那像个军人，早就该让你转业去扫大街！”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是位曾经抗日的老军人，他的话一言九鼎，晚餐草草收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