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不喜欢的人是外婆。

外婆也不喜欢我，她毫无理由地把我二个哥哥、一个姐姐的早夭归咎于我，一心认定是我克死了他们。外婆常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我，然后长长叹息：这丫头，命硬啊。外婆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在母亲面前告我状的机会，因了她的“挑唆”，我没少挨母亲的训斥。我曾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离开你，永远都不要再见你。

母亲去世后，外婆执意回了洛社乡下，二年后我离家去了农场。

在农场，我思念着我的每一个亲人，却从没想念过外婆，每次探亲回家，也从不想起要到乡下看看外婆。直到76年，我与先生回无锡结婚，父亲又一次提醒我去看看外婆，见我不语，父亲发了火：“都要结婚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道理，外婆从小带大了你，每次见了我们总要提起，问丫头怎么不回来看我，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了，你还能见几回？”我自知理亏，第二天便由妹妹陪着，和先生一起去了乡下。

屈指算来，我已有10年没见着外婆了，妹妹告诉我，这10年来，外婆身体倒还好，只是眼神不济了，父亲和妹妹每年都去乡下看上二回，妹妹说，每次到了乡下，外婆总要问起你，牵挂你在农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担心你受苦。

说话间，来至村口，早有腿快的村邻儿童跑去报信，当我站在外婆面前时，外婆说的第一句话是：“丫头，你还记得回来看我呀。”我笑笑，叫了一声外婆，便自顾自溜进房间。一会儿，妹妹喊我出去，我走到堂屋，见堂屋里来了许多人，我却一个都不认得了，妹妹告诉我，都是村里的，来看小君（我母亲）的大丫头和新倌人。原来，年迈的外婆让妹妹陪着，走遍了村上的每一户人家，每到一家就留下几只小笼馒头，告诉他们：“我家丫头带新倌人特来看我了，小笼馒头是丫头和新倌人带来的。”我带去的100只小笼馒头，外婆只留下了10只，其余的都分送给了村邻们。热情的村邻们这家带着鸡蛋，那家带着花生、红枣，都来看这个虽然长大了却并不懂道理、10年不回一次家的大丫头。

望着这些热情的乡邻，听着她们暧暧的问候，再看看外婆笑得合不拢嘴的脸，想着外婆用她那一双小脚，走遍村巷，让村邻们一起来分享她的喜悦的情景，我忽然感到了惭愧。　

第一次，我感到，原来我也是外婆一直疼爱着的，可我什么时候珍惜过这份爱？

带着外婆的万千叮嘱，我们告别了外婆，走出村口已有一段路了，我忽然很想再看一眼这个我从小生活过的乡村，回首望去，却看见外婆依然站立在村口的老树下，苍老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竟然让我心颤不已，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大声喊着：“外婆，您回去吧，明年我一定再来看您”。

三个月后，在农场接到妹妹的来信，外婆因脑溢血去世。

外婆仃立村口的身影成了心底永远的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