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高大的。因为他是天，他支撑着家里的一切。上学的时候，有他的自行车送去。下雨的时候，他的大雨衣也总会分一半给我。都说严父慈母，可在我的眼里，恰恰是相反的，是慈父严母罢。

家里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可是却从来没有误过交学费。无论再难，他也会要我好好的上学。安心的上学，家里的一切，全不要我管。

记忆中，长到十六岁前，挨过他两次打。每次都是因为学习。学习成绩不好，老师要找家长，座谈会上，让他没面子倒是小事。他更期待的是家里出个大学生。他是文革期间下乡的知青。和母亲一样遗憾的是这辈子只读到高中，没读成大学。本来大哥是他们的希望，可是大哥无志于学。高中没有读完就不想再念书了。于是，他们就把唯一这一辈子上大学的心愿、寄托，全放在我身上了。父亲常说这是那个时代的政治太不公平。造成了太多的遗憾。

初中升高中时，倒是很顺利的。考了个算重点的高中吧。父亲很高兴，逢人便讲。好像考上重点高中的倒不是我，是他一样。高中也读的顺顺利利。我的成绩很稳定，在全校始终是名列前茅。到高三，终于要考大学了。那确实是累。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老师们一个个近乎疯狂的督促，发试题。昏天黑地的试题，试题。终于在模拟考试中考了个全校第一。父亲可高兴坏了。嘴都合不拢了。在他的印象中，我肯定能考个好大学的。这辈子，他的心愿就要完成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或许也可说成是好事多磨罢。就在高考马上就要进行的前半个月，我得了重感冒，一连十来天高烧不退。任你打吊针，或是什么特效的药物都不起作用。父亲都快急疯了，就差没自己替我感冒了。好不容易，高考的前两天，我的感冒有好转的趋势。但以当时的状况，我也清楚，不可能再正常发挥了。我的志愿依然是清华园。可惜，这严重的感冒，只让我得了540多分。上清华？不过是梦想罢了。或还可去其他的学校？我是宁可不读也不会去退而求其次，读我不喜欢的学校的。

记得那次，舅舅家的表哥结婚，我们都去参加婚礼。在酒至半酣的时候，有人问及父亲，阳光的成绩一直是数一数二的。为什么没考上大学啊？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读大学，当时，我都感觉到非常尴尬。父亲深知我的心事，他知道我太要强，太要面子了。于是，他对那个人讲：是我不要他读大学的。我供不起。很多人都埋怨父亲说别人家的孩子供都不愿意读，他那么喜欢读书，你为什么不供呢？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任别人数落着他。而是把这一切一切的不是，埋怨，全自己默默的扛了。只为了儿子的面子。那时候，我的泪水直在眼里打转，我真想站起来对他们讲：不是父亲不供我读书，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有考上清华园。可是，那么好面子的我，只是坐在那儿，任泪水在心里流。

亲人们都劝我去复读，连老师都来劝我了。可是，生性高傲的我，没有接受亲人和老师的劝告去复读。而是离开了家乡，北上长春打工去了。父亲为此而伤心不已。于是，就转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家中的小妹身上。我在打工的时候，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小妹都跟我抱怨，说父亲看的太严了。一心要她考上大学。在电话的这端，我只能苦笑。假如，当年我不得重感冒，能考上清华园，父亲就不会这样逼迫小妹考大学了。

三年的打工生涯，使我遍尝了人间的苦。也深深体味到没有学历的艰难。于是，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自学，终于考进了一所北方有名的大学的成人教育学院，读脱产。脱产了，就只能干兼职，赚的自然没有全职多。在远方家乡的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得不得了。电话中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的把这个成教读完。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你不用惦记。爸爸会给你解决的。其实，这个时候，小妹已经考到浙大去了。家里再供一个大学生，就指着家里那两亩薄田是不可能的。但是父亲每个月都会准时给我汇来五百块。虽然这钱在很多大学生眼里，不是很多。由于我每个月都会出去做兼职，所以，我的日子过得还是满可以的。我自己还攒钱买了台二手的电脑。

后来，在和三姨的通电话中，我才知道，父亲已经不在家里种他的地了。他远行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大概是个林场吧。在那里给人烧炭。每个月能赚到2000多块。再加上母亲和大哥、大嫂在家里种地，搞副业，才供得起我们这两个简直能要人命的大学生来。

终于，四年的时间熬过去了，我大学毕业了。我也已经25岁了。小妹也毕业了，比我还早了一年。都参加工作了，自己赚钱了，年已花甲的父亲的辛苦生活按说也该结束了吧？可是，他依然坚守在他的炭场给人烧炭。长期烧炭的生活，让他得了职业病。每次吐痰的时候，出来的都是黑黑的东西。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心脏还有病，就劝他不要做了。回到农村消消停停的种地，我和小妹都能赚钱了嘛。可他死活不同意。后来，在和母亲的一次通电话中，我才知道，敢情，父亲是要为我将来结婚准备钱呢。是啊，大哥大嫂结婚时，家里就已经欠了债。还了几年才还清。然后，又是供我和小妹上大学。家里又借了债。虽说我和小妹都赚钱了，可毕竟是刚参加工作，每个月也不会太多的。就这样，父亲依然在炭厂工作。直到他把家里供我们上学欠的债还清了。

我在单位里的表现，很让领导满意。很快我就升任了这家私企的部门经理。月薪也高了起来。于是，这个时候我再给父亲打电话，要他不要再在炭厂工作的时候，他终于同意回家种地了。这个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和单位里的一位叫洪丽的姑娘相爱了。这姑娘人品不错的。父亲知道了以后，非常高兴。打电话向我祝贺，并问我什么时候能带她回家去看看。我说只要单位能闲下来有点时间，我一定会带她回家的。

过了大约又有半年的时间，母亲来我所在的城市里看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和单位的人开车去接她。在接她来的路上，出了意外，在一个急转弯处，为了躲避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我们的车和一辆大货车撞在了一起。我们的车被大货车撞翻到了路基下。当时，车就给撞废了。

我们几个人都被送去医院抢救了。洪丽把电话打给了父亲，告诉了他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父亲难以承受这种打击，当时就昏了过去。也被送进了医院急救。姑姑和叔叔和大哥大嫂他们赶到医院护理他。大姨、二姨、三姨、五姨及舅舅们来这边医院护理我们。小妹也从单位请了假，来这里照顾我们。洪丽就更不用提了，从我进医院的时候她就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母亲和司机，分别在第三天和第四天苏醒了。这给了他们很多救活我的希望。奇迹般的是，把车都撞废了的车祸，我却几乎没有受到肉体上的伤害。只是昏迷不醒。医生说我的头部可能受了撞击，不知道将来会什么样。这样，我在昏迷中整整躺了一个星期。第八天的上午，我像睡醒觉一样的慢慢睁开了眼睛。紧接着，我就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小妹和洪丽还有姨姨和舅舅们都在身边围坐着。我还纳闷，今天人怎么凑这么齐啊？我还看到，我的鼻子里还插着管子。看见我睁开眼睛了，屋里一阵欢呼。紧接着我就听到哇的一声，洪丽开始哭了。搞得医生和护士进来提醒了n次，医院的病房里禁止喧哗。再要是哭的话，就要把她们“请”出去了。

我只是觉得浑身难受不行。头脑昏昏沉沉。那天发生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要一用脑，就头疼得不行。于是，我干脆不去想，就老老实实的在医院里养病。要知道，我可有好几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是开会，就是谈生意，总是忙得昏天黑地的。这下好，把平时攒下的假全一股脑放了。单位承担了我们所有的医药费。

我在醒过来的时候，洪丽就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我醒了。放心吧，医生说没事了。当听说我们母子二人没生命危险时，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等到我醒的第二天，我就要手机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没什么事了，要他好好养病。他在电话那端终于放心的养病了。这么多年，他累得不轻，也该让他休息休息了。平时，你要对他说让他休息一会儿，简直是抢他的时间一样难受。这下，他想不休息，身体也不让了。

一个多月后，母亲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也能下地走路了。唯有父亲，还在医院里躺着。医生说得让他静养一段时日，不能让他激动。

两个多月后，我基本恢复了。除了不能走远路，不能走太快，我的身体就没什么问题了。我出院了，单位给我和洪丽放了一个月的假。洪丽非要带我妈去她家，扭不过她，我就同意了。这样，洪丽带我妈去她家了，而我则回去看望父亲了。其实这一晃啊，我都有6年没有回家了。路程太远是一方面，另外是因为我原来没考上大学，也没混出什么样来，我实在是没脸回家。

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在第四天的中午，我终于到家乡的车站了。我给姑姑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姑姑和叔叔她（他）们很高兴，要给我接风洗尘，准备摆上几桌。我笑了，我说晚上预备吧。我现在准备看看我爸。姑姑说好，那晚上得回来吃啊，这一家人有些年没在一起聚了。我笑呵呵的答应了。然后，我打了车去医院，看望在那儿的父亲。由于提前知道我回来了，父亲老早就在医院大门口徘徊着。看到我坐车到了门口，父亲就乐甸甸的跑了过来。我开开车门走下来之后，父亲一把扳住我的肩膀，说：白了，也胖了。

6年的苍桑，在父亲的脸上划下了深深的印痕。他老了，背也驼了。头发比以前更白了。“老爸，这几年，我可想死你了。”

听我这么说，父亲爽朗的笑了。笑声中也透出了苍老。父亲微笑着，像突然年轻了几岁。“儿子，陪爸爸逛逛这街。”于是，我就和父亲沿着街遛，边走边聊，聊这几年的际遇，说到高兴处，父子二人放声大笑。惹路人侧目。书店，市场，我们哪都去，－－－虽然什么都不买。终于，逛累了，父亲说儿子咱们歇一会儿吧。我说好啊，怕您不尽兴呢。父亲呵呵的笑着。

我带他去一个冷饮摊上去吃冰糕。这是父亲60岁以来第一次吃这种东西，我记得他以前说过，有钱一定要吃吃这个东西，一定比冰棍好吃多了。

吃完冰糕，我们坐了一会儿又起来逛了一会儿。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我说老爸，咱爷俩儿去吃饭吧。咱们爷俩儿还没一起在外面吃过饭呢。父亲说:可不是嘛！

由于就我们父子二人，我们用不着去大饭店，于是，我们就找了个小吃店，要了两个菜，要了两瓶啤酒。爷俩儿对饮起来。我问父亲：没想到咱们爷俩这么快就又坐在一起喝酒了吧？父亲感慨的说：是啊，我听说你们出车祸，车都撞废了的时候，我的头啊，“嗡”的一下，我以为这下完了。再也见不到我老儿子了，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酒酣之际，我说：爸爸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直都是我头上的天。父亲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儿子，我希望，这个天能早些被你顶起来，以后啊，你才是爸爸头上的天啊！　

－－－谨以此文，献给在远方的老爸，儿子只能用笨拙的笔来表达对您的敬爱，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在此，也代表天下所有的儿子和女儿，对养育我们的父母，说一声：你们辛苦了，我们，永远爱你们。

红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