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与偷闲之间，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在这样的漫不经心中，我不时会感到自己似乎淡漠了些什么。

今天，抽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本只是问候一下二老，谁知一问才知道父亲已生病几天了。

于是下班后带着儿子赶紧去了父母那里。

到父母家已是掌灯时分。我走进父母家那扇熟悉的门，一眼看见了斜靠在沙发里的父亲，猛然间，我觉得眼前的父亲怎么变得有些让我眼生。父亲刚好坐在客厅里唯一的一盏荧光灯下，那因为灰尘沾染而变得有些昏黄的灯光便直直地从父亲的头顶上散落下来，落在父亲头上戴着的一顶兰灰色绒线帽子上，再落到父亲肩背上披着的一件灰白色的棉衣上，而父亲的脸被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光线，于是他整个一张脸显得愈加的灰暗。

多日不见，父亲好像一下瘦了许多。原本长方的脸庞，被那圆锥形的绒帽套住，颧骨更高了些，下巴更瘦了些，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些。当我和他的眼神对视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一副十分无助的样子，也非常明白地意识到：父亲他真的老了。

于是，在今晚，忙于奔波的我终于静下心来，陪着自己的父母踏踏实实地坐上了一些时候。

我就这样紧挨着父亲坐了下来，我侧过头和他随意地说着话。其间，我不时帮他拉拉披在肩膀上的衣服，再帮他靠上一个枕头，想让他尽量感觉舒服些。身材瘦削的父亲，此时看上去更显单薄，我又忍不住拉起他的衣袖，想从袖口翻看他究竟穿了几件衣服、都穿了些什么衣服。这时，我便看见父亲无力地摆放在腿上的一双手。那是一双同样干瘪僵硬的手，手背上的骨头和青筋在昏黄的灯光下仍然清晰可见。我伸出我温暖的手去摸摸他的手，果然有些凉意，那冷冷的感觉一下凉到我的心底。

到此刻，心酸的滋味终于汹涌地在我心里恣意地荡漾开来。

我忽然感觉眼前的父亲就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我小的时候，感觉自己重新又回到了和父母同在一起生活时的情景。从小到大，父亲对我们几个小孩照顾得特别仔细。我还能记得我们小时候，在炎热的夏天，家里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我们几个小孩特别喜欢睡在一种可以直接放在地上的叫凉板的床上，既透气又凉爽。常常等我们睡到下半夜，父亲怕我们受凉，就会起来轻轻地把我们都抱到大床上去睡。而此时我握着父亲枯瘦的手，想象着当年父亲曾经就是用这双手把我们姐弟托起时的情景，儿时的时光仿佛和此刻重叠在了一起，却不知儿时曾经有过的温暖是否能在此刻通过我的手还原传达给眼前羸弱的父亲。

此时的父亲，因为生病，吃不下任何东西。我给他端来了一碗菜粥，他伸出双手用力捧着碗，虽仍是吃不下，但却一直坚持这样捧着碗不放下，好像这样也表示领了我这个当女儿的情一般。这又让我想起过去我生病不想吃东西时的情景来。这样的时候，父亲会把身子探出，挨近我，寻着我平时爱吃的菜轻声问道：想吃点什么呢？想吃甜的还是咸的？菜粥还是杂酱面？吃什么菜呢，青菜、空心菜还是大头菜？只要我对其中的一样点头，父亲会立刻出门去买它回来弄好送到我的面前。时光轮回，此时该是我来照顾父亲的时候，我照着父亲当年问我的样子问他想吃点什么，而我却始终问不出一样父亲爱吃的东西。作为父亲的女儿，我感到一阵恐慌，谁能告诉我，我还能为父亲做些什么呢？

当我起身与父母告别，再次回头看父亲的时候，他仍蜷缩在家里那个破旧的沙发里、一堆陈旧的棉衣和被子里，肩上那件灰白色棉衣似有好些重量，把父亲的整个人压在了下面一点也动弹不得。我只得用一种像哄自己儿子的语气向父亲安慰着道了别。

走出父母家，和儿子一起走在寒冷的冬夜里，感觉自己的心却比来时更踏实些，来时躁动不安的心仿佛在此时平静了许多。我在想，很多时候，人们所谓的天长地久其实是没有的，在自然和永恒面前，我们能做的、能拥有的是那么的微弱和有限，而只有生活中这样一些点滴细微的关联和片断，才是生活的本质，才可能是最动人的永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