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过年,总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压岁红包,却很少用心去为孩子们准备一份礼物,而孩子们对于红包也早已没有了雀跃和惊喜。现代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轻易就满足了孩子们的愿望,没有了那份期待,怎么可能收获那份来自心灵的快乐。这是孩子们的幸福呢还是遗憾?我不知道。
有一些感觉,正在离我们远去。
于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感动于那些曾经的感动。
那年 那口琴
我拥有的第一件礼物,是哥哥送我的一支口琴。38年前,它在商店里的售价是人民币5元,相当于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家庭一个礼拜的伙食费。和口琴一起留在记忆里的还有68年的那个春节,那年我15岁,住在江阴巷63号。
江阴巷63号是一所老宅,临街一扇旧木门,一段夹弄约有20米长,穿过夹弄是天井和客堂间,是大门里的公用厨房。母亲做饭时,常让我拉风箱,我喜欢唱歌,常常一边拉风箱一边放声高歌,后来渐渐大了,不大好意思在人前大声嚷嚷,就在房间里唱,再后来母亲生了病又去世,便再没了唱歌的兴致。我变得有些自闭,不喜欢出门,因为每次大人们看见我头上的小白花,都会投来怜惜的目光,尽管那都是善意的,但我害怕这些目光,那些目光告诉我: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让我很受伤。
在63号大门里,阿芬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那天阿芬跑来找我,让我猜她父亲给她买了什么好物件,见我猜不出,阿芬很得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琴,一支崭新的口琴,银光铮亮。虽然阿芬胡乱吹出的音符既不成调又不成曲,可声音好听极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口琴。阿芬很够朋友,常常把口琴借给我吹,我用阿芬的口琴学会的第一首曲子是《我是一个黑孩子》,那舒缓忧伤的旋律与我失去母亲后孤独惊惧的心情十分贴近。
我是那样的痴迷口琴,渴望着拥有一支自己的口琴,可母亲的生病和去世,使原本清贫的家更加拮据,我怎么可以,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让哥哥用全家一个礼拜的伙食费去给我换回一支口琴呢?
口琴,我的口琴,成了我心里一个不为人知的伤感而又美丽的梦。
转眼春节到了,这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按无锡人的规矩,家里长辈去世后的第一个年是不可以出门的。父亲来信说,因为母亲去世时,在家待的时间太长了,春节回不来,让哥哥嫂子带好我和妹妹,这让我很失望。
那天晚上,我睡在阁楼上,迷迷糊糊听见哥哥嫂子说话的声音与平时有点不一样,我一下惊醒过来。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变得十分敏感,经常害怕会有什么不幸或变故再降临到我们这个家里。我屏息静气,偷偷听哥哥嫂子说话。
嫂子是上海枫泾人,已经二年没回家了,这个春节,嫂子想把我和妹妹送到乡下,让哥哥和小侄女一起与她回娘家过年,哥哥不同意,两人就为这事起了争执。最后哥哥说,要走你和孩子一起走,我留在家里陪妹妹,嫂子不肯,说路上那么挤,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走,你要不去,我就一个人走。听着哥哥嫂子为了我和妹妹吵架,我偷偷哭了。
早上醒来后,房间里不见嫂子,我知道嫂子一个人回家了,可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哥哥对我说,嫂子家里有事回上海了,等哥哥明天放假了,你好好找同学玩玩。我答应着,嗳。
哥哥上班去了,我给小侄女穿好衣服,在巷口买了一碗小馄饨喂她,小侄女蔫蔫的,全没了往日的欢跃。阿芬姆妈过来,一摸小侄女的额头就说,孩子发烧了,赶紧找你哥哥去。我一听就急了,抱起孩子就往哥哥厂里走。哥哥在灯泡厂上班,从江阴巷走到社桥头灯泡厂,大约要40多分钟,小侄女虽然刚过一周岁,但对15岁的我来讲,抱着孩子走这么远的路,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哥哥从我手里接过孩子,我们一起上医院。路上,哥哥一直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哥哥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在那一刻,哥哥是流了泪的。
从医院回来后,哥哥关照我在家好好看着妹妹和小侄女,他现在就去上海让嫂子回家来,哥哥答应我,不管嫂子肯不肯跟哥哥回家,明天他一定回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第二天,我在阿芬姆妈的指导下,把一桌年夜饭做得象模象样,我和妹妹盼着哥哥嫂子快点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天黑了,阿芬姆妈过来说:“你哥哥嫂子不会回来了,到我们家去吃吧”。我不肯,妹妹才11岁,吵着肚子饿,我盛了一碗饭夹上一些菜,让妹妹先吃。阿芬姆妈让我和妹妹一起吃,可我不愿意,我相信哥哥对我说的话,他会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我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已经8点多了,妹妹和小侄女睡着了,我把炉子拎进房间,把菜放在蒸笼里隔水热着,一边烘小侄女的尿布,一边等着哥哥。窗外下着雨,雨点敲打在老式的木格窗棂上,声音单调而沉闷,偶尔传来几声稀稀落落的爆竹声,提醒人们今天是除夕。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千里之外的父亲,不知哥哥是否已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片茫然。有一些东西慢慢侵入心扉,不是悲伤,不是忧愁,是一种凄凉的感觉,很浓很深,忍不住泪流。
快10点了,楼下终于传来哥哥喊我的声音。
我从炉子边跳起来,冲到楼梯口拉亮了楼下客堂间的灯。哥哥回来了,把嫂子也带回来了。我用力摇醒妹妹,可怜的妹妹,被我从床上拖起时,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是真的饿了,这顿年夜饭,我吃得特别香。
“妹妹,哥哥嫂子送你一件礼物,是你最想要的”。
于是,我看见了,看见了哥哥手里的口琴,我梦寐以求的口琴。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夜,哥哥圆了我的第一个梦。
那一夜,我枕着心爱的口琴,睡得无比香甜。
在那个除夕夜里,我对凄凉的最初感受,以及后来那份若狂的欣喜和纯粹的快乐,使得68年的那个春节在我的记忆里分外厚重。哥哥送给我的口琴,给我沉闷而多愁的少女时代增添了一抹最炫丽的色彩。
我从来没有问过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知道了我的心思。
其实不用问,因为我后来明白了:爱有一双慧眼,能洞察一切。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6-1-25 9:32:0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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