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尚在梦中,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点上一支烟,静静地趴在窗台,看那玻璃上蒸汽凝结的水珠,想象着它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任由思绪信马由缰的在空中驰骋,又如一粒尘埃、一朵白云,随着微风在蓝天上悠闲飘零。
鞭炮声声预见又要过年了!
辞旧岁,贺新春;辞贺之际,阖家老小便长了一岁。
小时候,无忧无虑,最盼过年。当家里墙壁挂的日历一页页翻过时,我就巴不得撕到除夕那一页。“过年过年,有吃有穿又有钱”。小时候过年,最大的喜悦莫过于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而且还有压岁钱。
小时候记忆中杀年猪和看露天电影印象最深了。
杀猪的前一天晚上,圈里的大肥猪总被喂得饱饱的,为的是让它在死之前,吃上最后的也是最饱的一顿。
第二天一早,便摆一顿酒,请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来,加上后杀猪的美美的吃上一顿。饭毕之后,几个人便烧一锅开水,准备一根绳子,然后慢慢踱进猪圈里去。
杀猪匠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个子不高,长得有点横的身段,知道是发育时营养不良,成了手艺人后又营养过剩的综合。杀猪匠身上挂个油腻腻的帆布包,装了全套的杀猪行头,手上捏了根铁制的通条,顺便做了拐杖兼打狗棍。更要紧的是,家里珍藏了一张布帕子包裹的证书,那是他的执业证明,也由此显出了他与一般社员牟煌陀旁健?
杀猪匠还没走拢,主人家就迎上去,巴结的笑着,客套着,烟就出了手。还客气说抽支烟歇口气哩,杀猪匠一摆手就要开干。说是这几天杀猪的农户多了,都候着,得赶紧。主人家就吼堂客再添把火,把水烧得滚些。这边就喊了几条汉子去圈里拉猪。
先由一个胆子大的一把抓住猪的尾巴,其它几个人立刻一拥而上,趁着人多,把猪横着按在地上。许是预感末日已到,猪发出阵阵嚎叫,抵死不肯出圈。撕心裂肺般的叫声向院落外散发开去。汉子们不管猪如何挣扎,拽的拽耳朵,拽的拽尾巴,横拉竖扯地拖了出来。放倒,又一使劲儿,将猪抬上两张条凳拼成的案桌,按住猪身,别住猪腿,搬住猪头,拉住尾巴,单等杀猪匠下刀。
杀猪匠却不忙,有条不紊地做准备。打开帆布包,拿出油布围裙穿了,又拿出皮套子;解开皮套子,抽出两把刀做个比较,将淘汰的一把放回皮套,装进帆布包;又将手上的刀刃口朝上,眯了一只眼瞄;又用左手大拇指在刃口上试试,才朝睡在案板上的猪走去,用刀在猪颈处来回荡了两下。
猪是断了气,杀猪匠的工作还没完。见他拿刀在猪后脚处挑开一个口子,用通条顺着皮和肉之间横竖的捅。捅出了几条看不见的路,顺出通条,就鼓了嘴,凑在小口子那里往里灌气。瞅着瞅着那猪就象气球一样鼓胀起来。这是一道必须的工序。否则那放了血的猪软绵绵的,刮毛、解剖都不方便。见差不多了,有后生就用麻绳拴了后脚开口处,怕走了气。几条汉子一发力,肥猪便放进一口埋在地边的大锅里。堂客赶忙将烧好的水提了出来,有汉子就接住,一瓢瓢地浇在猪身上。另有汉子拿了铁刨刨毛。烫过的猪毛很容易就除干净了,成了光生生的大白猪。
七八十年代的乡村,文化生活十分贫乏,没有电视、网吧。偶尔谁家有个半导体收音机,像个宝贝似的,不轻易给人看。我们这帮懵懂小子更是别想碰到了。我们最盼的就是正月村里放露天电影了。
放电影的地点一般选在村里最宽敞的地方,衙门坦是默认的最好的场所。明天要放电影今天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家喻户晓。
心急的孩子们再没有心神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找乐了,只盼着日头快快落下,一个劲儿催着妈妈快快做饭。放电影的各种用具开始往衙门坦上搬了。放映员打桩,扯幕,搭桌子摆放影机。歌曲在村子的上空响起,村子里炊烟缭绕。孩子更加按捺不住激动,不住地跑到衙门坦张望。晚饭好不容易端上了桌,孩子胡乱地扒上几口,一溜烟向大白幕布扯起的地方奔去。不一会儿,衙门坦上就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快乐地跑着跳着叫着疯着。
天擦黑的时候,大人们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地汇合到衙门坦。这时,衙门坦四周会摆出一些糖担担,糖担担上悬挂着煤油灯,糖担担前围着馋涎欲滴的孩子。如果是冬天,那昏黄的煤油灯光会让孩子觉得格外的温暖诱人。放映员未到,场地上已是熙熙攘攘热闹异常,相邻的熟识不熟识的大人们大声地互相问候,传播着家长里短,衙门坦上充满着欢乐喜庆的气氛。去晚的人往往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看不全银幕上的影像,就会爬到衙门坦边的树杈上、草垛上。有的嫌正面拥挤,干脆跑到银幕后边,图个清闲自在,不过看到的影像是反的,而且不清晰。
那时的电影一般要分四节放完,趁放映员换片的空隙,孩子们便拿着从父母那里要的一两毛钱冲向了放映场旁边买零食的地方,零食其实就是有的人家自制的瓜子、话梅、豌豆芽、棉花糖等。平时孩子们是难得有一分钱在身上的,只有在看电影的那会儿,父母才会格外开恩,给一两毛钱买零食吃。几粒话梅经兄弟姐妹一分,一人也就只有两三颗,谁也舍不得一口吞下,含在嘴里半天。对孩子们来说,瓜子话梅的诱惑力有时可能胜过电影本身。
观众中,还有一批特殊的观众不能不提,那就是二十郎当岁的年青男女。他们一般不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看电影,而是等快开演了才来,来了也不向里挤,就站在外面看。其实也不是看电影,而是小伙子看大姑娘,大姑娘看小伙子,这样来看去,脸皮厚的小伙子要是看中了旁边的大姑娘,就会想办法搭讪,甚至挑逗一下。那大姑娘呢,一开始当然装矜持,其实心里美滋滋,要是看上眼了小伙子,慢慢地也会搭腔。于是就聊起来了。要是看不上小伙子,大姑娘就会转身走开,到别地儿去看。所以你看这时候放电影的场外,年青人或窃窃私语地聊,或串来串去地找。可惜我那时太小,只听哥哥姐姐们私下说起,或偶尔自己看到,但终不能身临其境,体会个中美妙滋味。
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电视、网络等各种传媒的普及,影院日渐冷清,去影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陪孩子走一趟,也试图寻找我曾经的乡村电影梦,可装饰豪华的电影院只是让我有窒息感,丝毫也找不回小时候看电影的那种氛围,也全然没有那种爽心爽肺的满足感;我也曾吃过各种包装精美的话梅,可入口后怎么也找不到当年乡间话梅的味道。这时再想起乡村的电影来,那简直就是一盆原汁原味的鸡汤,一首滴着露水的田园诗,源源不断的清新和芬芳把心浸泡的舒舒服服。
点燃支烟,叹息声,继续滴答打着文字。悠悠数10年,现在当然不像年少时那样热切盼过年了,人们不用起大早顶寒风,攥紧五颜六色的这票那证去排队买年货。曾经为看场电影挤掉布鞋而怨叹的人们,也早已把家庭影院搬到家里来。而今除夕的年夜饭,举凡天上飞的、地面爬的、水中游的应有尽有。如感厌烦,则不费举手之劳,干脆把年夜饭搬到酒楼饭店;挨家串户拜年已经落伍,宽带网的开通,使我们迈上“高速公路”,千里之遥如隔壁隔铺;电子贺卡、网上拜年已成时尚,跨国祝福须臾可达;给老人送点饼干、糖果早已被百元大钞的红包所取代;一招手的士就风驰电掣般出现在面前,把一家子载去逛花市、赏春灯。抚今追昔,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天天是节,日日过年”。物质的丰富与营养的过剩,消除了人们品尝幸福的耐性,淡化了人们品味过年的观念。是啊,比起昔年,我们不是天天在过年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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