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是一名中学教师,业余写小说。
表哥的小说写的凄婉、细腻、耐人寻味。读罢,会让人或多或少地想到和想起一些忧伤的事情,但决不是个人情绪化的那种。在他的作品里,能听到沉重的叹息、无声的悲泣和一些揶揄不住的欢笑。抑或一个追问──对生命的追问。
最近,a省作协主办的《生命河》发表了表哥的长篇小说《梦痕》。评论界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表哥的小说已形成一种风格。表哥是一个成熟的作家。
而我,不管这些,我不关心他们怎么评价表哥。我在乎的是表哥他通过《梦痕》走出草原,离开那个和他做爱连呻吟都不会的女人,到这个繁华的城市工作和生活这一天大的喜讯。
这些天,我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胃口大开,每一次进餐,我都觉得爱我的和我爱的那个人就在我身边。我闻到了他的体香,听到了他的呼吸。
这些天,我一个人独处,但是,在我的意识里我在和表哥交谈·····
表哥出生在六十年代的一个牧人家庭,贫穷使他过早地懂得了生活。舅舅与舅母的不和,致使表哥性格孤僻、倔强。他很少与人交谈。
表哥在大学里认识了许多女孩,其中一个叫夏。
夏天生丽质、活泼、也惹人喜爱。平时也写一些老树昏鸦之类的诗歌。我看不懂,也不看,我讨厌她。
夏不仅追求文学,还追求表哥。
我每次去找表哥,她都和表哥在一起。这不能不让我嫉妒,我痛恨她。
看表哥跟她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样子,我真想哭。我恨透了夏。骂她是狐狸精,骚透了的那种。
但我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表哥谈这论那的。尽量不给夏留说话的机会,让她尴尬,使她从我和表哥之间退出去。我努力这么做。
当着表哥的面,我说了许多伤她的话。可她好象听不懂,认为那不是说她,是说我自己,真是奇了怪了。
有时,我在想,夏是不是有病?没病,就是脸皮厚。
为了甩开夏,我约表哥去看电影或回家吃饭,结果都遭到表哥拒绝。表哥没有给我机会,原因都是因为夏。
表哥每拒绝一次,我就更加恨夏一层。
我发誓:一定要把表哥夺回来。
表哥属于我,我和他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没有谁能跟我争表哥。
夏,你算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西部草原的一头母牛,跟我争表哥,
你配吗?你不配,太不配了!
我不只一次拿自己的优点比夏的不足,每比较一次,我就自豪一次,
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然而,我越是接近表哥,表哥却是离我越远。今天看来,他根本就是在逃避,像躲避传染病患者一样。
他真不懂我呢?还是佯装不知?我决定问他个清楚。并告诉他:我爱他。
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六月的风像薄如蝉翼的纱柔柔的拂动。街上的行人都背了手,在宽阔的人行道上闲步,神态悠然自得。
这些天见不到表哥,我坐立不安,魂儿像让人偷了去。我给自己下了
一个任务:去见表哥。我没去上晚自习,跑到表哥的学校找表哥。
在一屋子眼睛的注视下,我把表哥从教室里叫了出来。
“我还有很多作业没做呢,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表哥说。
“待一会儿再和你说。”我拉起表哥的手跑出楼道,朝没人的地方走去。
我选择了一小块四面环树的空地,刚好能坐下两个人。
“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好了。”表哥说。
我没有说话,偏过头,身体紧紧地向表哥靠过去。月亮正努力向头顶而来,不太亮。淡淡的月光隐含着一种愁绪向四周弥漫,恰如我此时的心情,怕被人拒绝。
表哥扶正了我的身体,看着我的眼睛问:“梅花,你究竟要说什么?如果觉得不好说出来,你就别说,让时间淡化了它吧。”表哥看透了我的心思。
“表哥,你说,你觉得我可爱吗?”我迎着表哥的目光,深情地看着他。
“你很美,也很可爱,但你是我表妹。”表哥的脸上显露着我读不懂的神情。
“表妹怎么了?表妹就不能爱吗?表哥我爱你,你就大胆的爱我吧,好吗?”我搂住了表哥的脖子,像电影中那样,我闭了眼,把唇迎向表哥。
我等待着,等待无数个梦中,表哥那深深的一个吻。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表哥没有动静。
我睁开眼,正好看到表哥富有立体感的唇正贴近我。表哥见我睁了眼,赶紧把唇向后缩去。
此时此景,只是梦中的事情,而现在,表哥就在眼前,表哥这厚实而磁性十足的唇就在离我不到半尺的距离,我不能失去这次机会。我眼前涌现出与表哥拥抱和亲吻那美妙的梦幻,今天,只需要一个大胆就能偿试,梦境就能变成现实。
不,我不能胆怯,决不能失去与表哥接吻的这次机会。
在心的急速跳动和慌乱中,我与表哥吻在一起。我像通了电,全身颤栗起来······
关于这个偿试,表哥把它写进了《梦痕》──
红雪,一个诗一般的女孩,她小我两岁。她的年龄刚好做我的妹妹,永远的妹妹。
我忘不了她的原因,可能在于她给了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东西── 一少女的纯情和那个玫瑰色的吻。
在一个百花吐艳的季节,风合拢了它最后的的飞翔,落在树丛中。鸟们在一片暮色霭霭中停止了歌唱。我和红雪手牵手走进没到膝处的草丛,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蟋蟀在这片绿中轻唱。
我和红雪坐的很近,她几乎坐在我的怀里了。她在我身旁吐气如兰,她马兰花般的体香包围着我。她偎依了我,柔软无骨的身体使我血液高速流畅,让我幻想,让我渴望。
那一刻,我真渴望能做点什么,不知红雪是不是这么想。
只见她红透了的脸迎向我,眸子里蓄满了一个少女的羞涩和美丽,水汪汪地,淹没了我。
在她的期待的目光中,我吻了她。她的唇湿漉漉的,里面有一股马奶的味道。
正当我们贪婪地吸吮着对方的时候,讨厌的铃声响了,而后,就听见有许多人朝这边走来······
我想不通表哥为什么要把夏呼唤他的声音写成讨厌的铃声。在读《梦痕》的时,我渴望读到“夏”,也渴望表哥把她写的很坏,是谁看了谁都讨厌那种女人。然而,表哥没有。
夏在那天晚上住进了医院。
她的腿被树枝刮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像青蛙张开的嘴巴。
其实,在夏呼唤表哥名字的时候,我要表哥勇敢地走出去,面对面地告诉夏:我爱他,他也爱我。可是,表哥不肯。他拉着我,绕开了夏。
夏住院的第二天,我去找表哥。我从门缝看见表哥坐在夏的身边,喂她吃饭。那情景,打碎了我心中的五味瓶。当时,我仿佛被人强j*了一样,内心涌动着仇恨。我把买给他的生日礼物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儿踩着。一边踩一边骂:踩死你这个大坏蛋,玩弄少女的大流氓,踩死你······
那以后,有很长时间,我没去找她。
我每天都要刷好几次牙,恨不得把他嘴里的那种怪味儿刷出来,统统地刷掉。而每刷完之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默默地回想与表哥接吻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真好。这不得不让我记住。在以后与几个男人接吻,就没了那种感觉,他们似乎都有口臭。和他们作爱,尽量避免嘴对嘴。
在这一生中,在我仇恨的记忆里,夏是让我无法忘却的女人。是她从我身边抢走了表哥,然而,又是她背叛了表哥。为了都市生活的诱惑,她不顾表哥对她的情意,违心地嫁给了教授的儿子。据说,这是一个先天肾功能低下,而且还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男人。
为了夏,表哥冷落了我,几乎忽略了我的存在。我不仅仇恨夏,也仇恨表哥。
在仇恨他们的日子里,我努力忘掉表哥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是,我做不到,一次都没有。我越是克制自己,他越是在我心里活动的厉害,弄得我实在沉不住气了,我很想见他。我想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以后,就是他娶了夏或别的女人,在我心中再不会有什么让人牵挂的了。
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一直没约到表哥。他是那么死心踏地地爱着夏,不给我任何机会,这很不公平。想到夏,我真想跟她谈谈,面对面地谈,面对面地骂她一顿,让她难堪,解一解我心头之恨。我甚至还想到约她出来一起心平气和的聊聊,坐在酒吧里聊,在聊的过程中,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下我在她杯子里投下的叫作氰化钾的剧毒。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夏一天不放弃表哥,我就一天没有机会得到表哥。这是能得到表哥唯一的办法。
我真想这么做,可是机会对我太吝惜了,吝惜的就像表哥对我。
我几次约夏,夏都没有出来。我没有得到下手的机会。
见不到表哥,就给他写封信吧。我不想失去和表哥在这个城市对话的机会。
我在信中希望表哥在毕业之际这个关键时刻,做一次慎而又慎的抉择。我谈到了爱情和事业、生活与发展、幸福和失去······这一切,都是与我和表哥的爱情紧密连结一起的。千言万语之中凝聚着表哥放弃回白音乌拉草原工作的决定、与夏分手和通过我父亲的关系把表哥留在大学里任教以及和我在一起生活,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可是,表哥把我说的这些当成耳旁风,在他心里没有激起半点波动。
我没有改变他回白音乌拉的一根毫毛。
一个星期后,他给我回了这样一封信──
梅花,恕我直言,你的心和你对我的情,我很明白。但是,我不能选择你,这恐怕是我今生要欠你的了。如果有缘,来世我一定爱你。
我之所以选择夏,是因为现实告诉我,两个人相爱必须是以客观条件为基础的,主观意愿必须服从客观条件。你出生在高干家庭,有着深厚的社会背景和丰厚的生活条件,而我只是一个从偏远的草原出来的而且是靠卖奶豆腐上完大学的牧人之子。我没有理由爱你,我不具备爱你的条件。你我相互倾慕也好,情投意合也罢,但我们之间存在着距离。你母亲就是因为受不了孤寂和贫穷才嫁出草原的,嫁给你在机关里做官的父亲。你我又是近亲,不能结婚。再说,你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梅花,你天生聪慧,人又漂亮。你身边有那么多男孩子围着你转,你这又是何必呢?
在我心里,只有夏才是我所要的那种女孩。尽管她有许多地方不能跟你比,但她是熟悉草原生活的几个姑娘中最优秀的一个。她和我有着相同的生活经历、成长历程和差不多的家庭背景。只有她,才心甘情愿地跟我到草原去工作。也只有他懂得草原有孤寂与苍凉。
我们都即将离开校门,走上工作岗位,在此,我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
你的表哥
xx年x月xx日
我拿着这封信,去找表哥。
表哥已与夏一起回白音乌拉草原实习去了。
后来,表哥和夏没有结婚。
夏背叛了表哥。
表哥带着一脸沮丧回到了白音乌拉,他在苏木汉校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第二年,表哥成家了。
这就告诉我们有一个女人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
这个女人叫娜仁花,一米六八的个头,膀大腰粗,黑黝黝的肤色在阳光下发着铜红色的光泽。她的父亲是白音乌拉草原的首富,拥有几千头牛上万只羊和近千匹马的财产。他们结婚的那天,他岳父把一大群牛羊赶到他门前。看着娜仁花这丰厚的嫁妆,表哥笑了,灿灿的笑容如他头顶的阳光,很暧。
娜仁花好,比夏好得多。娜仁花不仅会熬奶茶、放牧,还会唱歌,能
唱他喜欢听的蒙古长调。他想起夏的时候,这么想。
表哥在他的新婚之夜,喝了很多的酒。他在巴彦淖尔河的草原上,一边舞蹈,一边唱歌。歌声如泣如诉,如悲如切,流淌着内心的凄婉与悲凉。他忘了自我,如痴如醉地在蓝色夜幕下手舞足蹈。娜仁花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
等娜仁花把他扶回蒙古包的时候,天已放亮。
看着昏睡的表哥,娜仁花流泪了。她在想,嫁给这么一个有文化的男人是不是对,他能给自己幸福吗?
这些年来,表哥和娜仁花生活的并不幸福。
这些年,我只见过表哥一面。
那是三年前的一次巡回演出,在影剧院门口,我见到了表哥。
当时,我正被一群少男少女围着给他们签名,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我停止了签名,拔开人群,果然有一个令我惊喜的身影,在那里远远地站着,似乎在看着什么。
我快步跑过去,真的是他──我一直想见的表哥。
他的身体还是那样的魁梧、结实。他身体穿皮尔·卡丹西服, 但裤线并不像大学时那么笔直。
“表哥,怎么是你?”我张开双臂要拥抱表哥。
表哥躲开我的臂膀说:“我来这里办事,正好碰到你。”
“看我演出了吗?”我问。
“看了,歌唱的不错,比那几年可长进多了。”表哥仍不失幽默。
“你怎么瘦了?生活的不好吗?”看着表哥宽大的额间深出的几道皱纹,我很心疼地问。
表哥没有回答我。
他说:“姑妈她们好吗?”
“都好着呢,她们和我一样想念着你。”我不失时宜地表露着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表哥低垂着眼睑,目光不像从前那么炽烈,十分平淡中含着七分回避。
“表哥,怎么没带表嫂一起来?”我紧盯着表哥的眼睛。
“她?她在放羊,她很忙。”表哥好象不愿意提她。
“夏怎么样?你见过也吗?”表哥问。
“见过。”
“她怎么样?”
“她老了许多,容颜也大不如前。她生了个孩子,是个低智儿。她做了许多人的情妇,其中一个是她的公公──那个可恶的教授。”
“哦,是这样,她糟蹋了自己。”表哥的脸抽搐了一下,痛苦的表情
中复杂着一种无奈。
“表哥,晚上,我没有演出,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想把表哥留下。
“不行,我想回去。”表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放心不下表嫂?”我注视着表哥的眼睛。
“不是。可我得回去。”表哥抬起头又看了我一眼。
表哥要走了,我想随他而去。
我向团长请假,可恶的团长婉言拒绝了我。
看着远去的班车,我拼命的向表哥挥手。“再见”声中,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两个小时后,表哥就回到白音乌拉草原,回到他那个孤独和冷清的家。但,我知道,表哥并不是来办什么事的,他是专程来看我的。
表哥,你生活的不好。
表哥,你不该回白音乌拉。
表哥,你知道,你错了。
表哥,你依然爱我,只不过你不说。
表哥,你心里很苦······
那一夜,我失眠了。
表哥回去后,跟娜仁花打了一架。
他在《梦蝶》中写到──
巴特尔已经很久没有听歌了。在这人烟稀少的草原上,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更别说享受听音乐和观看演出了。他很早就不让妻子为她唱歌了。
他说,她唱歌像狼嚎。
巴特尔听腻了牛的哞叫和羊的咩咩声,他唯独不讨厌马的嘶鸣。在草原、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马是他最好的朋友。马能载着他在广阔无边的草原狂奔。在冲波般的感受中,他才感到一点惬意来。经过一阵酥骨一般的颠波之后,才慢慢放慢马蹄,松开缰绳,信马驮着他,或东或西或南或北,他并不在意。在暖暖的阳光下和浓浓的花香中,他趴在马背上,静静的睡了。
有很多时候,他忘了回家。不是娜仁花来找他,他根本没有回家的心思。
巴特尔每天喝酒,每喝必醉,醉了就跌跌撞撞地向巴彦淖尔河去了。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娜仁花的心碎了,碎成夜中的一片瓦砾,看不到一丝光亮。
终于有一天,巴特尔停止了喝酒。他听说,著名歌星红雪要来b城演出。当晚,他到巴彦淖尔河洗了 个澡。第二天,穿上了白音乌拉草原仅有
的一件皮尔·卡丹西服,早早地从家里出来,站在路口等车。
为了看清红雪和她在舞台上的风采,巴特尔往售票员手里多塞了三十元钱,买了前三排中的一个座位。演出没开始,巴特尔就第一个坐在那里,等待演出。
当主持人介绍:下面请a省著名歌唱演员红雪为我们演唱蒙古族歌曲《敖包情思》······台下已是一片热烈,掌声淹没了主持人后面的话。
色彩斑澜的灯光中,红雪出场了。她身着素装,迈着莲花步子,款款而来。在灯光的映衬下,宛如浅波荡漾中的一朵莲花,清秀而极具神韵,简直就是盛开在水中一般。
巴特尔的目光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挣脱不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牵心动魄,满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真是太美了!
如果不是主持人介绍,巴特尔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成熟的女人竟是几年前那个扎小辫的姑娘。
巴特尔揉了揉眼,想看清台上的红雪。此时,她开始唱了──
水丰盈着草
草映绿了天
妹妹的脸庞
贴进哥哥的胸膛
眨眼的功夫
是谁把羊群
赶到了蓝天上······
她唱得深情、专著、投入。
巴特尔一副沉醉的样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他是不是真醉在这歌声里了?
巴特尔激动地要喊,但他不能。他怕红雪认出他来,影响她演唱。他在心里默默地叨念:走近点、近点、再近点······
看着红雪白里渗着红,红里映着白的裙裾,优美性感的身体,真是天造的美女!再看看她的脸,红扑扑地像熟透了的苹果,鲜嫩的咬一口会淌出甜甜的汁液来。眼前的红雪,实实在在地让巴特尔分泌出许多肾上泉素。两腿间已是湿湿的一片。
最让巴特尔挣脱不开的是红雪颀美的身材和那双情意绵绵的眼睛。
多少个夜晚,巴特尔都是呼唤着这个女人的名字醒来。而今天,她──这个生命中的女人就在他的面前,似一尾活鲜的鱼儿在巴特尔的目光里欢快的跳跃。巴特尔的目光是一片深情的海。
演唱会结束后,红雪被一群人围着,签名。
为了再多看一眼红雪,巴特尔挤在人群中,透过缝隙看到她兴奋的样子,他为她高兴,为她骄傲。在这里,也许有人会问:她是巴特尔什么人?
在这儿,我必须告诉大家,她是巴特尔初恋的那个女人,也是在他心中始终没有走失的女人。
“再见了,心爱的女人。”巴特尔小声说完这句话,转身退出人群,他要乘车回去。可万万没有想到,她发现了他。
她还是那么热烈痴情。她甜甜地叫了声:巴特尔。一个高儿奔过去,拉住巴特尔的手,不停地问。眼睛里蓄满了浓浓的爱意。那一瞬间,巴特尔被她融化了,产生想进入她的念头。巴特尔的嘴里一下子涌动出一股马奶子的味道······
巴特尔回到家,已是暮色霭霭。
娜仁花放羊还没回来。
巴特尔走进蒙古包,翻找了半天,没找出一点可以吃的东西。他随口骂了娜仁花一句粗话,拿出一瓶酒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回想今天与红雪见面一情景。
巴特尔骂自己:当初怎么就一心想回这鸡巴草原呢?当初如果选择了红雪,我绝对可以依靠她父亲的关系留在大学里任教,或随便什么工作,总比现在整天面对空寂的草原、臭烘烘的牛羊要强出一千倍一万倍。根本不会跟这个目不识丁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个闷的像牛一样的女人,做爱不会呻吟,只懂得叉开两腿,一声不哼。跟她做爱没一点激情可言。若不是因为生理需要,我决不会跟她做毫无意义的磨擦。还有,我他妈的空有一身才干,无处施展。去年,竞选苏木长又成为一场空梦······我他妈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爱的是红雪。当初,我怎么就,咋就那么傻呢?这男人,真他妈的操蛋!
······
巴特尔又喝多了酒。他摇摇晃晃地走出蒙古包,正好碰上放羊回来的娜仁花。
“又喝酒了,快回去躺着吧。一天醉得跟一个恶鬼似的。”娜仁花拴好马,过来扶住巴特尔。
“滚开!”巴特尔重重地推了娜仁花一把。
娜仁花正为丢了两只羊在生他的气,现在见他又喝成这样子,就骂:“你成天就知道喝酒,牲畜的事,你一点也不管,你还是一个人吗?”
“我怎么不是人?你他妈的说谁不是人?”巴特尔朝娜仁花踢出一脚。
娜仁花也不示弱,跟巴特尔撕打在一起。哭到:“我嫁给你是让你爱的,不是让你打的······”
那夜,巴彦淖尔河在呜咽,悲切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幸福的人永远都觉得幸福的,不幸的人总是认为生活跟他过不去。表哥是不幸的,他的不幸是因为他的固执。
如果表哥在他毕业那年,能对我的感情以及他的前途做一次慎重考虑的话,他就不会在那个只有二十几个学生的学校教书,也不可能娶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的女人做老婆。草原的荒凉、生活的平淡、语言的乏味怎能不叫人烦恼、苦闷?而这些,对于曾经是中文系高材生的表哥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悲哀。也许,只有喝酒和写作才是表哥感兴趣的事情。
做为爱他的人,我为他悲哀。为他悲哀的同时,也为自己悲哀。
眼下,我的歌唱事业是有那么一点点成功。但,我并没有因为这点成功而感到自豪和骄傲。因为我深深地知道,我的成功并不是完全来自自己的努力,多半的因素还在于父亲和丈夫的力量。是他们为我打开了今天的局面。为了让我出名、走红,他们请人为我包装,托人为我争取演出的机会。团里比我能唱且唱的好的人很多,是我夺取了她们演出的机会。每想到这些,我就悲愤起来──更多的是自责和苦恼。我觉得对不住她们。面对一束束鲜花和那阵阵掌声,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我知道那些鲜花和掌声应该给予没有演出的演员们。正是由于这种发自内心的歉疚和自责,才让我越来越不满意自己,让我下决心努力学习,让歌声感动自己,打动别人。
每次演出回来,都感到疲惫不堪,想找个肩膀靠一靠。每回到家,屋里冷冷清清。丈夫不是出差就是在应酬饭局。空虚之余,我就气恨丈夫。当然,也恨为我找了这么个丈夫的父亲。
我丈夫,是我艺术学院毕业后,我顺利进入省歌舞团那年,父亲托人把他上级的儿子介绍给我的。我不同意,父亲就给我施加压力。那时,表哥已娶了娜仁花做了老婆。无望与自己心爱的男人结合,随便嫁了算了。当时,我是抱着这样一个心态在父亲的逼迫下嫁给这个热衷于仕途的男人。
结婚几年了,我没有和他真心实意地谈过一次话。这在婚姻生活中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关不住的情意,但,不是对我丈夫释放,而在茫茫人海。具体是谁?在这个城市,我找不到。不用我再说什么,大家都知道,它只属于我表哥一个人。
有时,我觉得一个男人一生面对一个女人,却得不到她的感情,的确是一件十分苦恼的事,甚至是很不公平。我试图与丈夫相处分一些爱情给他,可我失败了。我找不到那种感觉──与表哥在一起的感觉。我尽心尽力这么做了,但没有结果,这并不是我的错,我问心无愧。无奈之下,只好把爱深藏起来,等待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很多时候,在我身居的这套十分豪华的居室里,让我感到内心的空洞。无边的空虚,不由的让我一次次想起我的表哥。
回忆是美丽的。回忆过去总让人想起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有的尽管是苦涩的,但也不失一种美好。让人从中能体悟到些什么。
唯一能使我欢愉的,是回忆与表哥在一起的时光。
八七年,表哥听了母亲的一句话,从白音乌拉来到这个城市读高中,并寄宿在我家。这是母亲离开草原之后,为她的家族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母亲看着舅舅送来的两只白条羊,十分坚决地对舅舅说:“朝克图上
学的事,我管了。”
事实上,母亲并没有按她说的那样去做。表哥每年的学费都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奶豆腐、奶皮子、奶嚼口等食品卖掉得来的钱交的学费。
表哥在我家住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不论是我父亲,还是我母亲,只要他们的气不顺,他们就把所有的怨气和牢骚全都撒向表哥。或白眼或指桑骂槐,指责表哥的种种不是。我为表哥喊冤叫屈,向母亲鸣不平,但每一次都遭到母亲的训斥。说:没你的事,看书去!
我说服不了他们。
表哥默默地忍受着。
一天,无意间,我发现表哥在写日记。
趁他不在的时候,我偷看了他的日记。
其中有一页是这样写的──
世上,人与人都不一样,不知道有没有理由,为什么?父亲因为孤僻,不与人交往,喝酒是他发泄自己的最好也是唯一的方式。但每饮必醉,醉了就殴打母亲。母亲因软弱,父亲每醉,她必挨打。父亲每打,她必哭。好象她一哭,父亲就不打她似的。而实际上,父亲并没有因为她的哭而停止动手。
姑妈和姑夫不打架。但我认为,她们生气的时候,比打架更让人难无法接受。他们只要一生气,姑夫总是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姑妈因为姑夫的不回家,就在床上躺着不起,饭也不做。很多时候,姑妈气恨恨地埋怨我,骂我不懂事,把姑夫给气坏了。
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我怎么了,这关我什么事?
我怎么个不懂事?不就住在你们家了吗?吃的和用的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只是睡一睡你家的床,有什么了不起。今年高考结束了,你让我住,我还不住了呢。你以为我想住你们家?你家有钱有地位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我家穷没地位是我家的事,我求着你们啥了?啥都不求!
高考的日子,快些来吧。我讨厌在他们家的日子,让我早些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吧。
希望我能考上大学,给白音乌拉一个惊喜,圆父母多年的梦。
也许,我考上大学,父母就不再打架了。父亲也从此停止超量饮酒,和母亲一起好好经营牛羊,别再过贫穷的日子了。
我要考上大学,争取考上!
让白音乌拉草原的人们看看,我朝克图不是孬种。让姑妈看看,我不是她说的那种不懂事。我不愚、也不蠢、更不呆头呆脑。上大学并不是你们有钱有权人家子弟的专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考上大学。
可恶的姑妈,走着瞧。我考上大学,连泡尿都不在你家撒。
······
表哥很用功,我每次醒来,都见他的屋子亮着灯。
功夫不负有心人,表哥拿到了a省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
表哥一下子成了母亲教训我的理由。
母亲说我脑子笨,不开读书这一窍儿。你舅舅家那么穷,朝克图都能考上······母亲说着说着,就扯到我们家坟头上了。她说,鲁家祖坟里没有长出那棵草······你不争气,别人把心操碎了,也白费。
母亲的话激起我父亲的不满,他大骂了我母亲一顿。他说,考不上大学没关系,考上了并不意味着将来有出息。我看梅花的嗓子挺好,当个演员不错──那是艺术。我跟艺术学院的领导打个招呼,你就去上艺术学院吧。
一个月后,我被父亲送进了艺术学院。
在艺术学院上学期间,表演系和舞蹈系的几个楞头小子死缠硬泡地追求我。可我半眼也没看上他们。他们没法跟表哥比,无论外表,还是学识。只有表哥才是我这匹骏马的骑手。
然而,表哥受他那套残酷的爱情理论误导了。在他人生路上触了暗礁。他选择了草原,但他丢失了爱情。他一心爱护的女人背叛了他,欺骗了他。
他是被那个叫做夏的女人推向了绝望的深渊,才不加选择地娶了一个做梦也没梦到的女人。这个夏,不仅做了别人的情妇,后来,还时常出入酒吧、旅馆、歌厅,挎起了叫做鸡的皮包,大把大把地往包里塞钱。可好景不长,一个月前,她死于乱刀之下。据说,砍死她的,不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公公。
听到夏的死讯,我不由地为她落下几滴眼泪。我们必竟相识一场,但在惋惜她生命的同时,我仍没有忘记对她的仇恨。那一刻,从心头闪过一个狠毒的咒语:她早该死。
世上没有开着飞机拉勒勒车的故事。表哥的前途不在草原,城市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我想,在表哥的心中一定有一个梦。那就是离开草原离开那个只会放羊做爱不会呻吟的娜仁花,到这个城市或其它什么地方实现他的愿望。
我渴望他能早点走出来,不管他要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他。我们不能再错过了。如果让表哥和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依然要表哥选择我。因为生命是短暂的,我再也丢失不起了。
这样的想法,不知表哥他有没有?
《梦痕》的发表,是白音乌拉草原对表哥最大的慰藉。也是表哥这八年来在白音乌拉草原的最大收获。
捧着《生命河》这本杂志,我是唱着歌回到家的。
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对丈夫讲:“这上面发表了白音乌拉草原一位青年作家写的一篇长篇小说《梦痕》。你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吗?他叫朝克图,我的表哥。读者对这篇小说评价可高啦。说表哥写出了别人想写却没有写出来的东西。小说凝聚了草原的寂寥与悲凉和生活在草原中人凄清寡淡的心态,从另一个侧面揭示了草原深处人们内心里的虚伪与真实、丑恶与善良、正直与卑鄙。读罢令人沉思······”我把看来的评介文字一字不漏地向丈夫滔滔不绝的说着。
没想到丈夫对我毫无兴趣,他极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二流子作家写出的风花雪月的玩艺儿,没什么价值。你何必替他吹呢?你的品味,未免太低俗了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凭什么说人家是不入流的玩艺儿?”我的笑僵化在脸上,一下子收拢不了,让我觉得很失面子。
“他能写出什么好玩艺儿,不是抄袭,就是无病呻吟。”丈夫在那里不停地变换电视频道。
“你真不可理喻,我都懒的理你。”我准备回卧室。 “他不就写了一篇破小说么,要是像王蒙、莫言和洪峰他们写出那么多的小说,你还不把他捧到天上去?他不就是一个土的掉渣儿的牧羊人吗?有什么了不起?”
“你这人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呢。”
“你凭什么侮辱我表哥,你才土的掉渣儿,你臭不可闻!”
“告诉你鲁梅花,如果你还觉得你表哥好,你就跟了他去,我们离婚好了。”
“离就离,谁不离王八蛋。”
“就是,谁要反悔王八蛋。”
我单身只影地被偌大个屋子包围着,屋子的空洞,让我感到无边的孤独。
我好无聊,平日里最喜欢看的文艺节目怎么一下子变得寡淡无味了,我关掉电视。我厌倦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陌生。我成了这屋子里多余的人。做这里的女主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错误的开始,错误的结局。
我讨厌这个家,更讨厌我丈夫。
我的心烦得很,看啥烦啥。
尤其听到我丈夫和别人打电话时的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我恶心的都想吐。他说的那些倒胃口的话,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与丈夫之间已形成一堵无形的墙,分离为两个世界,彼此没法沟通,也不想沟通。
这一个多星期,我住在朋友家。
朋友是省作家协会会员,专职作家。
她对小说创作有独特见解。她看完《梦痕》说:“······其中的人物巴特尔、娜仁花和红雪等人,他们都是生活在自己的梦中,而现实让他们失望、拼搏,在他们奋斗的日子里,又有一个梦在他们的心里悄然而生······只要生命不绝,好梦就永不停止。这是作者写这篇小说的意图所在。”
朋友是一个单身贵族,她不主张结婚。她就我的婚姻状况发表了一些彼有见地的意见。她说:“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儿。没有爱情,最好别介入婚姻。一旦进入,就失去选择爱情的自由,至少不能理直气壮地另寻他爱。”
“是的。我迟早要走出我死亡的婚姻。”我说。
朋友赞同我与丈夫分手。
她说“与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面对面的过一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不爱,又何必勉强。也用不着跟谁过不去,别折磨自己,趁早离了算了。再拖上几年,都人老烛黄了,谁还要?女人不开心是很容易老的。”
朋友劝我:“其实,单身很不错,有足够的自由去做任何事。”
我说:“我不选择这种方式,我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我的真爱。并且
一定要得到它。”
我回到家,丈夫不在。
但,我的信箱里有两样东西,让我震惊。
是出乎我意料的两封信──
一封是表哥来的。他说,近日要来这个城市参加a省作协和《生命河》杂志社举办的“朝克图小说创作研讨会”,《生命河》聘他当小说编辑,不久就办调动手续。
一封是法院的离婚传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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