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梨园村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一次换届选举。
其实,这一次换届之前的准备工作应该是历年来最正规的一次。在以前,选举的时候只是弄上几个流动票箱,由临时指定的几个人员携带着去每一户村民家里,村民们在自己的家里填好选票。整个过程看似很认真,实则就是一个象征性的形势,所有选票收到大队办公室以后甚至都没有人统计,所以村里的干部在选举完了,基本上还是旧的人马。因此,在说起干部换届的时候,梨园村的人们最多的感觉就是麻木。
而这一次,似乎是异常的认真。
选举的地点设在梨园村的小学里,一大早,高音喇叭上就传出了乡长和管区书记老杜轮流做的讲话。大致是说明了这次选举的必要性和公正性,要求每一个年满十八岁的村民都必须到场,这是每个公民的权利。学校的操场上设立了主[xi]台,两边分别另有监票区和投票箱。乡里的十几名选举工作人员加上村里的选举委员会成员大概有二十多人,这一会儿,这些人都在冬天的冷风里瑟缩着,等候梨园村的选民们到来。
可笑的是,一直到上午十点的时候,整个会场上竟然没有一名村民到来。乡长在广播里讲话的声音一遍比一遍急躁,最后终于愤然推开了麦克风。他急了,对着操场上的这些人说,都别在这里死等了,去大街上看看,这人都怎么回事?真邪门了,梨园村的村民一点组织性都没有。
然后,他又大声地叫老耿的名字,耿明魁,你们村儿是咋回事?怎么没有人来,搞什么名堂?
老耿嘿嘿的笑了起来,乡长,俺村里这人都他娘的胆儿小,可能是看见你们乡里来这么多人,害怕了不敢来。
乡长有些苦笑不得,气呼呼地说,别给我耍片汤了,快出去看看,现在都十点了,这死冷的天,看样子要下雪,都去招呼一下,早选完早散场。
嘿嘿,我看够呛。老耿一边笑着一边对村里的几个干部说,走吧走吧,都出去看看,看有没有人来,就说乡长今儿个晌午管饭,来一个算一个,每人一斤馍馍两根火腿肠。
轰的一声,所有人都让老耿给逗得大笑起来。乡长铁青着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给老耿气的。
大街上倒是三五成群的聚了不少人,看上去像往常一样的在一起嘻嘻哈哈,不同的是,当他们看到乡里的那些工作人员出来的时候,都不作声了,袖着手,观望一会儿,开始陆续散去。
管区书记老杜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个小扩音喇叭,边走边喊着,大伙儿不要在街上站着了,都赶紧去学校的选举会场,咱们今天是进行民主选举,你们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选出新一届的村干部,这是关系到咱们村前途的大事……
但是,似乎没有人理会这些声音。老杜带着工作人员在街上转过一圈之后,大街上忽然变得安静下来,除了有几条奔跑着撕咬嬉闹的狗以外,竟然再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选举会场里,乡长正在来回地踱着步,双手不时地放在嘴边哈几口热气,然后交替着搓几下取暖。
大约在十一点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雪,开始是圆圆的小雪粒,落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响,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变成了雪花,而且纷纷扬扬的越来越大,那原本布置好的主[xi]台上也渐渐变成了白色。
2)
阳历年底的时候,老耿再次来到了梨园乡的政府大院里。前些天的一场大雪后,气温下降了有十几度。政府大院的一些瓦房后面,还有许多没有清除出去的积雪,在领袖像前面的花坛里,不知是谁堆了个大大的雪人,一根胡萝卜的鼻子高高地翘着,很是好看。
老耿在花坛前停下车子,对着雪人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拔下了那个胡萝卜,他歪着头看了看没有了鼻子的雪人,摇了摇头,接着又把胡萝卜给安了上去,自言自语地说,恁奶奶的,弄得还挺像。
几个办公室的窗户上都伸出一节白铁皮的烟筒,袅袅地向外冒着热气。他来到老杜的办公室前,推门走了进去。老杜正坐沙发上看报纸,政府办公室的秘书小刘在一旁取暖的炉子盖上翻烤着一把花生,屋里弥漫着一股花生烤熟后的香味儿。
老杜从报纸后面露出头来看见老耿后,忽然哎呀了一声,你这老家伙又来了!
老耿没理他,径直走到炉子跟前伸手抓起几个花生,吹了吹剥开吃了一个,吧嗒着嘴说,火旺,糊了。
小刘笑着伸手使劲儿推他,糊了你就别吃,就这点儿。
老耿拿一个花生皮砸了老杜一下,杜书记,咋?俺不当村长就不能上你这屋来坐会儿?
老杜把报纸扔到一边说,你现在轻松了,来了就是要账。老家伙,滑头的很哩,这梨园村的担子还真让你给扔了。
老耿嘿嘿笑了,没吱声,从兜里掏出一盒精装大鸡烟扔给老杜和小刘每人一颗。老杜接过烟来惊讶无比地说,不得了,老家伙不过日子了,怎么舍得吸好烟了?
老耿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说,今儿个就是来问欠款的,都到年底了,你得跟我到财所那边问问。
老杜仰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说,我不去,乡长那次说了,你老耿不配合工作,选举的事儿弄了个乱七八糟,以后我们也不管你。
老耿眼睛瞪了起来,恁这一伙子,卸了磨就杀驴,那选举没人去能怨我呀?
现在明海干着村长不比我强?我给你们选了好干部,你们反倒说我不配合,真是不讲理。
老杜坐起来看着老耿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你这老家伙,真是没治了。梨园村在咱乡里出了名的难管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没有人去参加选举是因为你们村竞选的人多,拉帮结伙请客拉选票的多,这人都精着哩,这一伙请客去吃,那一伙请客还去吃,嘿嘿,到选举的时候没人了,不参加选举,谁也不得罪。其实,这人心里都有杆秤,你老耿把村长辞了,是你们梨园村的损失,你们村里的人都希望你接着干呢,这可是小刘他们下乡检查计划生育的时候听说的,不信你问小刘。
打死我也不干了,娘个x的,都50岁的人了,等乡里把账给结清了,建筑队我也扔了不要。
老杜笑着说,结账难着哩,我也不瞒你,乡里现在根本没钱。
那你也得跟我去问问,当初你可是亲口答应了的。老耿走过去把老杜从沙发里拉了起来。
小刘站在窗子前,看着两个人一齐向着乡财所的方向走去,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要账,要个球蛋,这兔子不拉屎的穷乡,我都送走三个一把手了。
…… ……
外面的花坛前,老耿的自行车还在。大雪人鼓着两个煤块做的眼睛,歪着红鼻子,似笑非笑地静静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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