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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卢杞传忘川

发表于-2006年01月21日 上午10:04评论-1条

民间有一个离奇的传说,说是有个叫钟馗的举子,长得豹头虎眼,铁面髭须,丑陋无比,面貌可怖,但卻满腹才华。唐德宗登基之年开科取士,钟馗到长安应试,笔试取为第一名魁甲,在面试之時,德宗見其貌不扬,面有不悦之色,当时宰相卢杞,见状奏曰:“钟馗貌丑,何不另选一人。”钟馗闻言大怒,舞笏便打,大殿混乱,德宗大怒,钟馗于是触阶而死。

传说归传说,但由此我了解到门神钟馗与奸相卢杞的联系。过去在嘉鱼县工作时,偶翻县志,知道在该县高铁岭镇陈家湖东北沿的王家湾有一座古墓。古墓的主人,据说就是在唐朝德宗建中年间任过丞相的卢杞。因为他是奸臣,一般人都不会去看。在这个古迹被破坏殆尽的年代,连奸臣墓都未被铲平,算得是奇迹。心想身边的古迹都没有去踏访,真是有点遗憾。于是找到新旧《唐书》,对比阅读,想对这位旷代巨奸研究一番。

(一)

卢杞字子良,滑州(今河南滑县)人。卢杞是范阳大族,他的祖父卢怀慎,唐玄宗开元初年担任过丞相,颇有清誉;父亲卢奕,是天宝年间的御史中丞,洛阳失陷时,因为痛骂叛贼安禄山而被其杀死。这么看来,他也算得是烈士遗孤、根正苗红了,他应该一路风光地走下去的,怎么就弄得时人视之如世仇,避之若瘟疫,死后落个埋骨他乡、名列《奸臣传》的结局呢?

卢杞依靠祖荫入朝做官,一直做到了宰相。《唐书》记载,他当了宰相之后,忌能妒贤,稍不附者,必致之于死地,以此来起势立威,巩固权势。杨炎认为卢杞陋貌无识,同处台司,心里很不高兴,结果被卢杞谮毁,贬逐到崖州。朱泚叛乱,德宗逃亡到奉天,崔宁流泪论时事,卢杞听了非常反感,于是在德宗面前说崔宁与朱泚立过盟誓,崔宁因此被杀。因为讨厌殿中侍御史颜真卿直言,德宗兴元元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乱时,卢杞想趁机借李希烈之手杀害他,派其前往劝谕,被李希烈缢死。

卢杞在经济上的举措,也是史学家所抨击的。当时藩镇割据,河北、河南连兵不息,朝廷穷于应付。度支使杜佑算出,各路军费每月需100余万贯,国家财政难以支撑数月;若得500万贯,可支持半年,朝廷用兵就够了。卢杞排挤杜佑,任用户部侍郎赵赞判度支,赵赞无计可施,就与太常博士韦都宾等人谋行搜刮,认为钱货聚在富商,凡家产超出1万贯钱的,自留1万贯,多余的由官方借作军费,指望筹得500万贯。德宗同意了,答应罢兵后用公钱偿还。圣旨一下,京兆尹韦祯督责峻急,长安尉薛萃带兵搜刮,怀疑所报不实就鞭打,有人不胜冤枉痛苦自缢而死,京师一下子骚动起来,如同遭贼盗所劫。最后不过筹集88万贯。又以僦柜纳质、积钱货、贮粟麦等,统统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长安为之罢市,百姓成千上万涌上街头拦住卢杞诉苦。卢杞先是“慰谕”,后来解释解释不通,只好逃之夭夭。僦质与借商加起来,才200万贯。

建中四年六月,在为平定河朔四镇叛乱募集军费的名义下,卢杞、赵赞奏行税间架、征除陌钱二法。所谓“税间架”,就是每栋房屋,以两根横梁的宽度为准,称为一间,分上、中、下三等,每间房屋每年征收二千文、一千文、五百文。有些人家虽有多间房屋,但别无私产与赖以生活的经济来源,应缴的税款却动不动就要几百串钱。法律规定隐瞒一间,责打六十棍,并给告密者赏钱五十串。这是一种十分苛重而又不公平的税,遭到人民的强烈反对。所谓“除陌钱”,即无凡公私给与、生意所得,每一串钱,交税五十文。如果实物交易,则折合时价按比例征收。隐瞒一百文的,责打六十棍,另罚二千钱。赏赐告密者钱十串,由犯人负担。唐代的市场交易,除买卖双方直接交易外,经常是通过牙商,即市场经纪人来实现。牙商持有官府发给的印纸,遇有买卖进行登记,由牙商负责核算交税。不通过牙商的店铺,则由店铺自备私簿,登记交易额,然后申报纳税。除陌钱的税率为百分之五,十分苛重。并且由于牙商专权,中饱私囊,公家收入不到其中的一半,而一般商民则大受其害,以至怨声载道。

卢杞在朝,总算风光了四年。在一般人看来,这四年他也过得挺不容易,不安稳。他陷害杨炎、颜真卿、张镒等人,以阴险手段排斥名臣杜佑、李揆出朝,并肆意横行,搜括民财,致使怨黩之声嚣然于天下。后因泾原兵变,京师失守,大臣上疏指斥卢杞之罪责,物议喧腾,归咎于杞,于是在建中四年(783)十二月,被贬为新州(今广东新兴)司马。这下子,他再也没折腾起来了。贞元元年(785),卢杞被贬作澧州(今湖南澧县)别驾。在赴澧州途中,病死于船里,未能北返河南老家,于是葬在长江边上的嘉鱼王家湾。

(二)

孙犁先生说:“细观卢杞所为,不外当权者排斥异己,并未出争权固宠之常格。且所用手段,也只是“谮毁”,如皇帝英明,不致为大害。至于传中所记,度支乖张,赋敛繁重,官吏扰民,是处国家兵荒马乱之时,不可过多责备宰相。大概,太平时宰相好当些,政局动荡,而宰相无兵柄,则不易为。卢杞处大局危急、朝廷不能作主之秋,自身又伤人过多,一旦失势,群情必力阻其复位,丑诋之词,乃成千古定论。”孙犁先生是宽容的,不苛求古人,但他的话似乎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由此看来,都是权力惹的祸。但毕竟权力这玩意太迷人了。一旦大权在手,便可以为所欲为,怎能不千方百计地去抢、挖空心思地去弄、不择手段地去巩固呢?卢杞弄权,有那么几点经验是值得总结的:

一是媚上取宠。怎么媚上,新旧唐书均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从他得上司唐德宗对他的态度看出。他在新州遇赦北移吉州(今江西吉安)长史,他非常自信,在贬所对人曰:“我一定会被招入朝廷任用。”当日,德宗果然想用卢杞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谏官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等上疏极力反对。次日,德宗对大臣说:“朕想给卢杞一个小州刺史做做,总可以吧?”李勉说:“陛下给卢杞大郡也行,要是天下人失望怎么办?”德宗说:“大家都说卢杞奸邪,我怎么不知道?”李勉说:“卢杞奸邪,天下人都知道,唯独陛下不知道,这正是他奸邪的地方!”德宗默然良久。散骑常侍李泌再次上奏,德宗说:“卢杞之事,朕已同意袁高所奏,怎么样?”李泌拜道:“连日来外面的人私下议论,认为陛下与汉之桓、灵差不多;臣今亲承圣旨,才知道尧、舜之不如你啊!”德宗大为高兴。

二是党同伐异。在唐代,由于科举对因门第荫封而得官的世家大族构成威胁,受到它们的反对,由此导致了绵延数唐代两百年的朋党之争。一方是科举出自身的官员,另一方是世袭官僚为首的一派两派的斗争十分激烈,一派得势另一派必定遭殃。唐文宗感慨地说:“去河北之贼(指藩镇势力)非难,去此朋党实难。”代宗、德宗时,世族的李揆主持朝政,轻视出身寒门的元载;元载后为宰相,重用进士出身的官员如杨炎等;后来刘晏掌权,杀元载。杨炎为相后又杀刘晏为元载报仇。后来卢杞做宰相,又杀死杨炎为刘晏报仇。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卢杞这人,不是一句“朋党之争”包括得了的。颜真卿、李揆也是世族,卢杞同样要或借刀杀人,或借口赶走。很有一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而且手段非常残忍毒辣,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所以当德宗要启用卢杞时,朝中不少官员就要竭力阻挠,否则此老东山再起,便会大祸临头,谁不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三是邀功请赏。邀功自然还是为了媚上,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固宠要权。为了要权就会不择手段,权令智昏。本来,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内部稳定至关重要。可他偏偏采取了一系列乖张的财税措施。而且执行起来如同盗匪,搞得民怨沸腾,以至后来叛军打进京城,还以“不夺而商人僦质矣,不税而间架、除陌矣”相号召。

他拼命的争权固宠,但权力并没有给他多少好处。然而,古往今来,争权夺利者还是熙熙攘攘,不绝如过江之鲫。

(三)

新旧《唐书》的作者,都非常在意卢杞的长相:“杞貌陋而色如蓝,人皆鬼视之。不耻恶衣粝食,人以为能嗣怀慎之清节,亦未识其心。”甚至在短短千字的传记里,用用百余字讲了一个类似传说的故事:

建中初年,卢杞还是御史中丞,知名度不高。其时郭子仪退休家居,忘情声色以排遣岁月。有一次生病,百官前来问候,歌伎侍者都未撤去。一听到卢杞来了,马上命令所有女眷包括歌伎,一律退到会客室的屏风后面去,一个也不准出来见客,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等待卢杞。等到客人走了,家眷们问他:“你平日接见客人,都不避讳我们在场,谈谈笑笑,为什么今天接见一个书生却要如此慎重?”郭子仪说:“你们不知道,卢杞这个人,很有才干,但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长相又不好看,半边脸是青的,好像庙里的鬼怪。你们女人们最爱笑。如果看见卢杞的半边蓝脸,一定要笑,他就会记恨在心,一旦得志,你们和我的儿孙,就没有一个活得成了!”不久卢杞果然作了宰相,凡是过去有人看不起他,得罪过他的,一律不能免掉杀身抄家的冤报。只有对郭子仪的全家,即使稍稍有些不合法的事情,他还是曲予保全,认为郭令公非常重视他,大有知遇感恩之意。

但读书至此,我又似有所悟。原来,卢杞如此拼命地攫取权利,是与他的阴暗心理有关的。卢杞相貌丑陋,面色如蓝,这不能算是他的过错。很可能只是一块胎记,如果长在屁股上,就一点事儿也没有了。可它偏偏长错了地方,长到了脸上。这就使他更加自卑。加上他入朝做官,本来靠的是祖荫,并非靠真才实学,就唯恐人家瞧不起他。越是如此,就越想人家瞧得起他。这样一来,权力对他来说就非常重要了。于是他就要借“恶衣粝食”以示清节,借谨恭来博得好感。一旦位极人臣,就原形毕露了。

不知怎么的,我由此想到了希特勒和麻原彰晃。据说希特勒只有一个睾丸,而麻原则天生弱视。由于自卑心理作怪,一个成了混世魔王,一个成了恐怖分子。看来,世间人事,虽有古今中外之别,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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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古草点评:

翔实有序的
人物传记
读来让人
颇长见识:)

文章评论共[1]个
鎏篂無語-评论

杂文往往透露出作者心声和社会心声,很好!问候作者!at:2009年01月06日 晚上7:12